朱翊钧皱了皱眉,目光向左右扫了扫,却发现不远处躺着另一具熟悉的尸体,南京户部尚书毕锵也在其中。wap.
“陛下,据端门上抓获的叛官供词,毕锵老贼见朱鸿谟被射杀,便持刀自戕了。”李三虎凑上来禀告道,冲着毕锵的尸体啐了一口。
朱翊钧点点头,心里不由得一阵感慨,无论是朱鸿谟还是毕锵,他们有胆识、有能力,心思缜密、聪明狡猾、不顾个人利益,当得起一句当世人杰的赞誉。
但路线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动,他们活在过去的荣光和时代里,不愿睁眼看看时势的变化,苦心维持着保守落后的制度,逆潮流而动,自然也被历史的车轮碾得粉碎。
他们不是输在了能力上,京师的夺情、山东的风潮、淮扬的刺杀、南京苏州的民变兵谏,对付以前那些太平皇帝绰绰有余,只可惜时代变了,朱翊钧的新政新军完全超出他们的认知,才让他们一败涂地。
朱翊钧目光回到朱鸿谟的尸身上,轻轻摇了摇头,他这干干脆脆的一死,那个“先生”的线索就彻底断了,那家伙藏在暗处,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整出什么花活来。
这朱鸿谟还真是到死都在给自己找麻烦!
官道之上,一支百余人的铁甲骑队正纵马向着南京而去,护在马队中间的,便是换了一身崭新的锦衣卫服饰的张闲和骆思恭,还有灰头土脸的顾宪成。
苏州乱成一团,张闲和骆思恭一直没找到机会逃出城,只能找了个隐蔽的宅子躲着,直到新军抵达平息暴乱,与杜文焕接上了头。
杜文焕听过二人讲述,深知顾宪成的重要性,亲自选拔百余铁骑护送他们前往南京。
那名女刺客则趁乱逃跑了,张闲和骆思恭没有阻拦,向杜文焕隐瞒了她的事,算是报答了她的救命之恩。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两加一块也打不过她。
不过她也逃不了多久了,冯昕和张昭在杭州布下天罗地网,还专门从南洋调来熟悉水性的东厂番子和水师兵勇,这女刺客下一站前往杭州,必然是要束手就擒了。
张闲将女刺客的动态写信报告给张昭,便与骑队一起押着顾宪成北上,到了南京左近,正好一头撞上了逃出南京城的勋贵车队。
这些逃跑的勋贵似乎是为了壮胆,好几家聚在一起跑路,拖着家眷财宝的马车从官道上一路连绵到城门口,不像是逃命,反倒是像搬家的。
车队见到新军的旗帜,还以为苏州的新军回返,顿时乱作一团,家眷们吵吵嚷嚷的哭喊着,家奴车夫扔下马车四散而逃,家丁护着勋贵抛下家属财宝逃命,想要逃回城的和想要离城的拥挤在城门口,好几辆失控的马车撞在一起翻倒在地,女眷头破血流、瑟瑟发抖。
也有勋贵尚有一丝血勇,纠集家丁家奴欲杀出一条道路,被具装的战马一冲便现了原形,在三眼铳和马刀的追打下乱逃乱窜。
骑队去驱散那些大胆拦路的勋贵家丁私兵和叛军,张闲和骆思恭只能押着顾宪成在官道旁的一棵大树下暂避,顾宪成扶着大树远远看着新军骑队一次又一次冲垮人数比他们多了好几倍的家丁队伍,喃喃念道:“怎会如此?都是大明的兵,怎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因为新军是兵,而他们只是一些挂着军卒名号的奴仆猪狗而已.....”张闲微微一笑,回道:“天子把新军将士当成兵,给他们充足的钱粮、优良的装备、尽力的救护,教他们读书、给他们出路,所以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保家卫国的军士,平日严守军纪、勤于训练,战则冲锋在前、悍不畏死,故而这新军个个是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则必胜!”
“但那些旧军呢?勋贵军官平日里克扣饷银、肆意欺压,视军士为奴仆猪狗,上了战场便让他们去送死成就自家功业,伤残了得不到救治,有功得不到升迁,战死了家人得不到抚恤,又如何会尽心死战?上了阵放两箭便算对得起勋贵们给的赏银了。”
张闲冷冷一笑,话锋一转:“顾先生,这世间的人和事都是相对的,天子为何会有真命之主的名声?真是靠着那块破石头吹起来的吗?”
“自考成法案以来,这天下反对新政的人数不胜数,如孔家那般根基深厚的有、白莲教那般不要命的疯子有、边关那些军力强大的有、粮船帮那般狡诈凶险的有、你们这些老谋深算的也有,但全都败下阵来,为何?”
顾宪成沉默一阵,有些不确定的回道:“因为天子把万民当人?”
张闲点点头:“不错,天子把百姓当人,张阁老把百姓当人,高大人把百姓当人,海巡抚把百姓当人,他们实实在在在帮百姓想出路、在为万民福祉而施政布局,所以百姓奉陛下,奉他们为神,新政自然无往不利。”
“而你们呢?满口喊着为民做主,你们口中的民却根本不包括那些百姓万民,他们在你们眼中只是工具而已,平日里压迫欺辱,看不见一点苦难,有用之时才会想起他们,把他们推到台前做炮灰。”
“百姓不是傻子,他们分得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所以支持新政的越来越多,所以你们就像官道上那些家丁兵卒一样溃不成军,所以你们永远也赢不了天子。”
顾宪成眉间紧皱,忽而又舒展开来,苦笑道:“言之有理,看来是我错了啊......”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骆思恭站起身来,远处的甲骑已经驱散了残余的家丁叛军,官道上只剩下哭闹着如无头苍蝇一般乱逃的勋贵家眷,没有了威胁:“入城吧,面圣时老实交代,天子仁善,没准会给你顾家留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