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爆发民乱,孔氏北宗包括衍圣公在内几百号人被百姓围殴至死,应孔府之邀前往曲阜的名士大儒也只有十几人逃了出来,山东官吏更是死伤无数。
乱民骚动,甚至差点连天子御驾都给围了。
天下震动!
天子巡幸山东,是个人都知道是冲着孔家去的,但谁能想到是这么一个暴烈血腥的结果?孔家北宗的骨干死绝了,剩下的要么年幼无知,要么血脉辈分太远,孔氏北宗几乎等同于灭族了。
这天下聪明人不少,自然有不少人看得出来这民乱根本就是天子在推波助澜、借着乱民的手把孔氏北宗彻底铲除,没了北宗,衍圣公的位子自然是落在南宗手里。
南宗举族迁居京师,南宗家主孔弘章挂了个礼部尚书职衔在朝廷做事,继承人孔闻音是天子“同学”,这天下文宗,已经被天子握在手中了。
但就算他们看出来又怎么样呢?民乱之所以闹起来,是因为孔家平日为非作歹、民怨沸腾,很合理,很符合逻辑,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乱民暴起,天子也是受害者,又有赵贤等人主动背锅顶包,天子摘得干干净净。
北宗身为孔子后人、天下文宗,又是太祖亲点的衍圣公,满天下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块硬骨头,纵使天子有“真命之主、中兴明君”的光环在身,也得崩掉几颗牙吧?就算天子强行罢了衍圣公,又怎么可能把北宗连根拔起?
偏偏天子还真就如此完美的把北宗彻底铲除掉了,心性之坚定、手段之老辣可见一斑,所以朱翊钧在孔家发现南方官绅行贿孔家的信件、决定继续南巡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这南方诸省那么多牛鬼蛇神,又怎会不惊惧?
在曲阜办了一场祭孔仪式,宣布新任衍圣公为南宗孔弘章,把孔闻音留下处理曲阜孔家的事,天子一点都不耽搁,龙船沿着运河便向扬州而去,而之前还奏疏不断的扬州官吏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张昭便是在这山雨欲来之时抵达了山东,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被冯昕拉到鲁王府。
“这就是那女子用来行刺的铁片?”张昭翻动着桌上的铁片,呵呵一笑:“腕力还是差了些,这些铁片用来割喉还行,做暗器差了不少。”
“锦衣卫查验得严,那刺客只能拆了梳妆盒上的金属配件,磨锋利了做凶器.....”冯昕叹了口气:“二哥你武艺高强,让你从京师远道而来,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从他们的身手上看出些什么。”
张昭点点头,起身走到窗边,指了指窗外的花园:“老四,那女子当真是从二楼一跃而下,稳稳落在护栏上、又借假山和小亭逃脱的?”
冯昕赶忙点头确认,张昭却皱了皱眉:“身形灵巧、行事果断,年纪轻轻的,有这般心态身手,除非是从小磨砺训练。”
张昭扫了一眼那座假山和亭子,回头说道:“这里没啥看头了,走吧,我们去验房看看王百户等人的尸首。”
王聪等锦衣卫之前被伏杀于官道,那些凶徒担心惊动兖州城内的大军,只是匆匆把他们的尸首埋在官道旁的密林中,冯昕调动卫所兵将,牵着细犬沿着官道大举搜索,找到了他们的尸身,如今都暂时停在验房中,之后再送回家乡安葬。
“有点意思.....”张昭粗粗查验了一番尸身,用绸布擦了擦手:“弓矢大多奔着要害去的,刀伤、枪伤也大多集中在脖颈、心脏位置。”
张昭双眼越来越冷,分析道:“从这些尸体上的伤口来看,他们应当是先遭强弓攒射,再遭贼人突袭,贼人箭法颇准、配合默契、武艺高强,在南方能养着这么多高手的,还从小训练死士刺客的不多,查找起来倒也不难。”
冯昕皱了皱眉,问道:“二哥已经猜到幕后之人了?”
张昭点点头,冷冷一笑:“那刺客使的是江湖把式,这些截杀锦衣卫的贼人也不像军旅之人,江湖上能供得起这么多高手的不多,山东左近更是只有一家。”
张昭将那绸布扔在地上,一字一顿的吐出答案:“粮船帮!”
“粮船帮?”冯昕一惊,随即急得满头大汗:“粮船帮靠着运河吃饭,对运河水文极为熟悉,天子龙船如今就沿着运河往扬州去,若真是他们,天子就危险了啊!”
星星反射的亮光,洒在运河河面上,一片波光粼粼的景象,朱翊钧反正也睡不着,便立在甲板上盯着河面发呆。
一旁的不他失礼是第一次乘船,兴奋劲还没过去,两只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四处扫视着。
之前朱翊钧给了放了个长假,让他好好陪陪钟金哈屯和其其格,如今钟金哈屯返回归化城,他也就快马赶上朱翊钧的队伍,随扈南下。
朱翊钧的心思根本没在观景上,满脑门子都在想江南的事。
江南和山东不一样,山东官吏、孔家、鲁王各有各的想法,能让他各个击破,江南完全就是铁板一块,那里的官吏、富商、豪绅都被银钱绑在一起,针扎不进、水泼不入。
就说这盐业,四海商行的精盐如今畅行于天下,成本、品质、产量都稳稳压了旧盐一头,对扬州的盐商可以说得上是毁灭性打击。
所以扬州的盐商根本就没打算和四海商行公平竞争,勾结盐运司衙门和当地官衙、卫所,鼓动、威胁漕丁船丁和民夫拒绝为四海商行运盐,对四海商行的商人加征杂税摊派,甚至纠集青皮无赖打砸四海商行盐铺,形成地方垄断。
四海商行是朱翊钧的钱袋子,自然不会乖乖认命,朝廷下过文、派过钦差、贬过官吏、剁过脑袋,甚至万历四年直接解散了盐运司衙门,可是几乎没有任何用处,好了一阵又依然如故。
除了扬州的盐业,还有运河的走私、月港海贸和苏州的织造,江南的官绅贵胄、豪商卫所就是围绕着这些金银财路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团结一致、盘根错节。
这些是大明的钱袋子,也是南方那些豪族官绅的钱袋子,朱翊钧一定会遇到比山东更为激烈的抵抗,但只要这些硬骨头啃下来,斩断了南方官绅贵戚的钱袋子,南方诸省的行程也会轻松不少。
思虑清楚、早做准备,接下来的路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