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昕自然是知道天子的打算的,但他也没必要和一个茶博士解释,继续套话道:“说起圣天子,我听说兖州最近闹了件大案,有个叫孔贞儿的状告孔家悖逆乱伦、逼杀人命,此事你可知道?”
“哎呦!客人,可不能乱说!”茶博士脸上一急,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客人,您知道咱大明最讲纲常,去年首辅夺情还闹出那么大场风波,何况是圣人之后办出此等乱伦大事?所以孔家想尽办法压着,您那番话要是传出去,没准孔府的爪牙就要了您的性命!”
冯昕皱了皱眉,问道:“所以那孔贞儿之事,确实为真?”
茶博士点了点头:“此事不是曲阜人不知其内情,那孔贞儿之父在今年二月末病死,孔尚任凌辱其母,迫其母自尽,后又欲强纳孔贞儿为妾,孔贞儿不从,闹到衍圣公那去。”
“彼时不是《殷人遗卷》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吗?衍圣公本就焦头烂额,担心此事闹大让南宗抓了把柄,把那孔尚任软禁家中,又指示官府裁定孔贞儿乃是发了癔症而诬告孔尚任,把此事强压下去了。”
冯昕皱眉思索着,正要发问,雅间外却传来敲门声,几名乔装打扮的锦衣卫百户走了进来。
那茶博士见有客到,沏了茶便自觉退出雅间,一名百户跟着他来到门口,立在门口从门缝里观察外面的动静。
“如何?查到些什么?”冯昕也不等几名百户施礼坐定,急急问道。
一名百户从怀里摸出一叠状纸和卷宗,递到冯昕身前:“冯掌柜,小的不负众望,从当地县衙里把状纸卷宗弄了出来,您看看,那孔贞儿所说确实为真,状纸卷宗上都写得清楚,小的还问了当地衙门里的衙役,他们也都记得清楚。”
一旁的一名胖乎乎的百户嘿嘿一笑:“冯掌柜,小的就说这孔贞儿之事为真吧,小的驻守山东,也是多有耳闻。”
冯昕从状纸中抬起头来,冷眼看着他,语气中有些愠怒:“何谭,你受命驻在山东,既然早知此事为何不上报?渎职之罪,还在这嬉皮笑脸!”
何谭脸上有些尴尬,唯唯诺诺的分辨道:“掌柜的,您也知道这孔家是个什么情况,当年孔弘绪那般荒淫残暴,也不过革职了事,何况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宗亲?”
“况且这事衍圣公已经自己处理了,曲阜的官吏也下了结论报给刑部,刑部都已经认了,若不是东家亲至山东,这案子早就结案了,小的上报又有何用?”
冯昕冷冷看了他一眼,孔家好大名声,连作为天子亲军的锦衣卫都束手束脚,这何谭常驻山东,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孔家混到一块去了。
冯昕冷哼一声,继续看着状纸卷宗,上面记录的和刚刚那茶博士所说的、还有孔贞儿在兖州状告的口供都对得上,实在是看不出一丝疑点。
何谭或许被孔家腐蚀,合起伙来欺瞒自己,但那茶博士一介平民,没必要和自己扯谎,难道这孔贞儿的状告,确实是句句属实?
冯昕叹了口气,扭头向另一名锦衣卫百户问道:“王聪,民间是如何说的?”
王聪拱了拱手,回道:“掌柜的,小的在曲阜城中四处问询百姓,找的都是些小摊小贩、乞丐贱役什么的,这些人走街串巷、消息灵通,初时一个个讳莫如深,都害怕被孔家知晓害了性命,后来小的以银钱开路、威逼利诱,那些百姓才逐渐开口。”???.BiQuPai.Com
“孔贞儿之事确实为真,那孔贞儿之母自尽当日,这孔贞儿便持状纸四处告官,但曲阜官吏都是孔家选的,又怎会让她告的成?判了她一个癔症诬告,还打了三十板子,此事曲阜城中百姓皆知,人人都为其鸣不平。”
冯昕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又翻起了那堆卷宗状纸,好一会儿,失望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既然如此,本掌柜就先具文报给东家,你们还是要在城中好好探查,若有新的发现,立即报给我知道。”
冯昕扭头盯着何谭,警告道:“此事东家关注的紧,你们务必用心办事,否则新账老账一起算,没人保得了你们。”
何谭浑身一震,只能乖乖领命,和几个锦衣卫百户一起散去。
过了一会儿,那王聪却去而复返,冲着揉着眉头的冯昕禀告道:“掌柜的,小的按您的吩咐安排人去盯着何谭了,他若真与孔家有牵连,一定能查得出来。”
冯昕点点头,问道:“老王头,你是锦衣卫里的老人了,经验比我丰富得多,这孔贞儿一事你如何看?”
“怎么?掌柜的觉得这孔贞儿一事有蹊跷?”王聪微微一笑,一拍桌子:“那就对了!这事蹊跷的很!”
“孔贞儿一事有状纸卷宗证明,百姓所言和那孔贞儿的口供也对得上,咱们也去孔家的亲族墓地去看了,确实有那孔贞儿的父母坟墓,桩桩件件都能证明孔贞儿所言非虚。”
“但这就是最大的蹊跷所在!孔贞儿之事悖逆纲常、大乱人伦,我大明纲常人伦大于天,何况是孔家后人?孔家必然想方设法的掩盖。”
“冯掌柜知道,小的查过的豪族不少,这种脏事,要么就革了她的家籍,以外籍强纳为妾,要么干脆就杀了,总之第一时间就要想办法处置,怎么会让她到处告官,搅得满城风雨?”
“就算孔府一时不查,让这孔贞儿告官成功,孔府也该立即处置事主,结果孔家软禁了孔尚任、勾结了百官造成冤案、压制了满城舆论,偏偏就放过了这最最关键的孔贞儿,就给了个癔症的结论便不管了。”
“冯掌柜,您也知道,这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孔贞儿这么大个隐患,孔府毫无作为,让她一路跑出城去,跑到兖州告了御状,若说这孔府都是天真的傻子,小的是万万不信的。”
冯昕点点头,他之前也颇有疑虑,如今听王聪这么一分析,脑中那一团乱麻也理清了:“所以,这孔贞儿要么就是有义士在背后相助,要么就是孔家在拿她下棋,无论如何,她背后一定有人在筹划阴谋!”
冯昕长出一口气,命道:“王聪,我手书一封,你亲自送去兖州,请东家先把那孔贞儿锁拿,我今夜领人去开棺验尸,看看到底是不是孔家在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