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朱翊钧没有被这次大胜冲昏头脑,这场戏还没完,他这个主角才刚刚登场。
朱翊钧听着百官各种花式拍马屁,把玩着手里的传国玉玺,忽然问道:“马卿,这传国玉玺上所刻八字,是何意啊?”
礼部尚书马自强皱了皱眉,天子聪慧,怎会不知道这几个字的意思?如今点他的名让他解释,必然是有话要说,找个由头了。
马自强也不拖沓,当即出班回道:“陛下,传国玉玺所刻八字,意为天子受上天任命,代天牧民,是故国运长寿、永世昌盛。”
马自强身子一直,语调都高了三分:“今传国玉玺归国,乃是上天祥瑞,昭示陛下真命天子降世,大明永世繁盛!”
马自强话一说完,顿时一群官员纷纷附和起来,争先恐后的出班称颂朱翊钧。
但朱翊钧只是冷笑一阵,忽然说道:“传国玉玺乃秦始皇帝所制,秦始皇帝受命与天,不知秦朝国祚多久啊?”
拍马屁的官员们话都憋了回去,百官都意识到什么,一瞬间全场安静了下来。
“十五年,二世而亡!”朱翊钧把玩着传国玉玺,依旧冷笑不断:“两汉有此玉玺、两晋有此玉玺、大唐有此玉玺、两宋有此玉玺、大元有此玉玺,哪个是永世昌盛?哪个最后不还是亡了国?”
朱翊钧冷冷一笑,将这玉玺扔在一旁:“土石而已,算什么天命?”
朱翊钧站起身来,语气顿时豪情万丈:“太祖无此玉玺,不过淮右一布衣,却创下大明两百年基业,成祖无此玉玺,靖难起兵登位,却有永乐盛世、万国来朝!”
“何为天命?依朕看来,百姓安居是天命!将士用命是天命!官吏克己奉公是天命!士绅兼济天下是天命!君王有德有为是天命!”
“说白了,民心便是天命!民心所向,自然天命所归!”
朱翊钧深吸口气,捡起那块传国玉玺,嗤笑一声:“历朝历代失了天命,难道是因为这块破石头?依朕看,恰恰是把这些没用的东西看得太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了天命,却对万民百姓视而不见,忽视了真正的天命!”BIqupai.c0m
朱翊钧忽然朝百官队列中一指,直接点起名来:“赵南星,你是直隶人,年初直隶霜冻,不少百姓颗粒无收,以至于酿成民乱,时至今日尚有灾民流落京师,靠着朝廷的粥棚维持性命,你可有一封奏疏为他们说过话?可有一条计策陈上?”
赵南星浑身一抖,根本没法回答,只能出班趴在地上装死。
朱翊钧又点了另一个人:“江东之,你是安徽歙县人,六月,安徽暴雨引发洪灾,数千百姓流离失所,你可曾上过一封奏疏为他们想想办法?”
“沈懋学,你是安徽宣城人,宣城今年先遇洪灾,又遭虫害,农户只能贱价卖田、沦为佃户,你可曾有一封奏疏上陈此事?”
朱翊钧一连点了十几人,都是这次夺情案中跳得欢的,他们根本没法回答,也没胆子反驳“真命之主”,只能和赵南星一样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朱翊钧扫过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微微一叹坐回御座,拍了拍扶手上的龙脑袋,忽然话锋一转:“朕御及也有五年了,与你们交交心,这龙椅当真是难坐,天下人都盯着,一点不合意便要挨顿骂,什么桀纣之君、什么亡国之主,人家是忠义之言,朕还不得嘴,只能受着。”
看了一眼冷眼旁观的张居正和暗暗点头的王崇古,朱翊钧微微一笑:“首辅阁臣也难做,上面有皇帝要伺候,下面有百官要安抚,这天下的乱子都得他们顶着,一个不好就身死族灭、名声如粪。”
“督抚大员也难做,朝廷的指令得想尽办法实行,百姓、官绅、勋戚、豪族都得耗尽心力安抚,几个鸡蛋上跳舞,不容易啊!”
“这天下事事都不好做,农人辛苦耕织、军士保家卫国、商贾计较利润、工匠铸铁炼钢、士子苦读诗书,哪个好做?”朱翊钧微微一叹,眼中光芒一闪:“唯有这谏臣,最是好做!”
“这谏臣不必做事,只需开口怒骂便可,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挑刺更轻松的活呢?举凡天下做事的人,哪个没有问题呢?”
“故而这谏臣只要能骂便成,骂得越凶越狠,便越能闻名于天下,引得士林侧目,收获偌大的名声!骂得不够舒爽,还能辞官回乡,忠直不阿!不畏强权!”
“所以这谏臣好啊,难怪人人想当,难怪大言邀名成了我大明百官的风尚!”朱翊钧冷冷一笑,问道:“只是不知朕若是如此行事,会是个什么下场?阁臣若如此行事,会是个什么结果?督抚若如此行事,这天下又会乱成什么样子?”
百官安静如鸡,谁也不是傻子,自然都听得出朱翊钧话中话,天子是把于慎行这些辞官的和参与反对夺情上蹿下跳的官员做一窝骂了进去,指责他们在掀起党争的风潮!
哪个实权天子能容得下党争?更别说真命之主了,如今看来,不单单是赵南星等人,恐怕于慎行等人也会被秋后算账了。
朱翊钧也没有等回答的意思,扫了一眼张居正,继续说道:“张阁老飞扬跋扈、独断专行,南洋大臣高拱心胸狭窄、威福自专,河南巡抚海瑞言辞极端、目无君上,弹劾他们的奏疏日夜不绝,都能垒得煤山一般高,但朕每次都原样退回,总是保着他们,为何?”
“因为他们在做事!因为他们心中有着万民百姓!因为他们在替朕保着大明的天命!”
“朕今日就与天下百官士子说个明白,在朕这里,什么清名、什么士林名望统统行不通,朕只要能为万民、为朝廷做事的人,百姓奉尔等为父母、朕视尔等为栋梁,不是为了给你们养望搏个好名声的!”
“言尽于此,朕的话尔等都好好想想!”朱翊钧站起身来,长长出了口气,看向了赵南星等人:“刑部记下,张阁老夺情,乃是朕明旨下发,于慎行等人不顾朝廷规制、公然抗旨,着刑部差人缉拿,发配吕宋。”
“邹元标贿赂内官、勾连中官、窥伺圣意,罪不可赦,斩决市曹,三族流放南洋,刑部立即差人执行!”
“赵南星、江东之、沈懋学等人视朝廷法度如无物、肆意攻击阁臣、冲击首辅宅邸,刑部一齐锁拿,三族流放南洋,永世不得归国!”
“凡冲击首辅宅邸之人,刑部一概记录名字,全部降级三等使用,五品以上一概纳入官校戴罪学习,詹事府詹事王锡爵贬斥河套!”
“日后凡有借夺情事攻击朝臣者,概不宽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