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船缓缓驶入港口,在引水员的帮助下稳稳靠了岸,早就准备良久的码头工人一拥而上,迎接的礼乐队吹奏起欢快的乐曲,不知从哪找来的舞狮队也热情洋溢的舞动起来,数串鞭炮同时炸响,劈里啪啦的连鼓乐声都盖过去了。
码头上一时锣鼓喧天、彩带飞扬,一副过年一般热闹非凡的景象。
滕谨对此很是满意,把自己的玉扳指赏给了负责这次迎接工作的太监,如今高拱带着人去吕宋各地考察,俞大猷领兵围攻宿务,这马尼拉城里就他最大。
他这个一号人物,今天顶着烈日亲自到海边迎接,给足了船上那人的面子。
但这面子不给不行,船上那个人决定着吕宋能不能稳守、南洋能不能经营、大明能从南洋攫取多少利益。
都是为天子办事的,滕谨也是被“贬”过的人,如今哪管什么架子脸面,他年纪也不小了,在国中名声臭不可闻,青史留名、一代贤宦的希望全放在南洋开拓的事业上,自然是全心全力当好这个南洋镇守太监。
但他在码头上等了好一阵,却始终没见人下船,正疑惑着打算派人上船去看看,甲板上忽然出现一堆家丁奴仆,直接将床给抬了下来。
船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四海商行的十一位大股东之一,沈北顾的世交结义兄弟赵天。
赵天满脸煞白、全身微抖、四肢无力,见了滕谨还要强行坐起来施礼,被滕谨一把按住。
“哎呦喂,赵先生,你怎的弄成这番模样?”滕谨是真的关心,晕船的滋味他也是受够了:“快,快将赵先生送去休息,吩咐伙房熬些养胃的粥,咱家那有些治晕船的药,都给赵先生拿来。”
赵天已经吐得都快虚脱了,只能用眼神表示了一下歉意,被家丁奴仆们抬走进了王城,喝了点养胃的粥,躺了一个多时辰才逐渐恢复过来。
“公公,小人如今是真知道为何大明的子民不愿渡海了.....”赵天一有好转就开始吐槽:“这大海真不是人渡的,光这晕船就不知道要了多少人命。”
滕谨哈哈一笑:“赵先生不必挂心,慢慢你就习惯了,咱家之前比你还不堪,如今不也生龙活虎的?”
滕谨冲一旁的小内侍招了招手,那名小内侍跑出房间,不一会儿带回了一大堆卷宗、文书、图纸、地图。
滕谨指了指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从西番那里搜出来的,都是他们的律法、人口、税赋什么的,都找通译翻译好了,高大人叫咱家都拿给你。”
“高大人说,这些西番只懂抢掠烧杀、不懂建设经营,在吕宋待了这般久,竟然连吕宋部落多少、人丁多少、产出多少都没搞清楚,甚至连农税都没弄起来。”
“这些西番只会困守在几个据点里,也不与当地人接触,只靠着往来的商贸和抢掠村庄、海商赚钱,这能捞到几个钱?偌大的吕宋,放在他们手里实在是太过浪费了。”
“所以高大人才会亲自领着人去吕宋各处考察?”赵天一边翻阅着这些文书卷宗,一边问道:“但这等事到底还是得官吏去做,人手够吗?”
滕谨点点头:“吏员好办,直接从当地土人里招,或者新军里头退役一些军士便是了,各地县官倒有些麻烦,谁也不愿远渡重洋到这荒蛮之地来,好在张居正如今独霸朝堂,拿着考成法每日罢官无数,咱们挑挑拣拣,直接让他把这些家伙贬到南洋来就是了。”
“南洋一切草创,这些官在国内盘根错节,只能罢了了事,在南洋哪还管他什么关系、什么后台,不努力尽心,驱使土人杀了便是了。”
赵天听着滕谨的话语,不但没有感觉不适,反而深表认同,又问道:“听说高大人准备让吕宋国复国?”
“那是自然,我大明仁善礼仪之邦,一口把吕宋吞了,说出去也不好听!”滕谨哈哈大笑:“有了国王,自然是要编户齐民、征粮纳税了,我大明是吕宋的救星,很多事做不得,只能让国王去代劳了。”
赵天露出了一个“我懂”的表情,又翻看一阵,呵呵冷笑:“这西番对我华人多有防备,条条款款里都是限制,听说这马尼拉城都是华人帮忙建的,这些西番真是忘恩负义。”
“西番狼子野心,我等审讯之时,他们供述,甚至有过挥兵攻打大明沿海的计划!”滕谨啐了一口,又向着北方遥遥一拱手:“万幸天子圣明,让我等先行拿下吕宋,免了这场兵灾。”
赵天点点头,合上了手中的文书,稍稍坐起了一些:“滕公公,如今吕宋人丁、物产、税赋都没点算清楚,南洋商行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还得小人见过当地华商之后再慢慢详谈,但有一件事,我得先跟公公透个底,早早做些准备。”
“何事?”滕谨也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
“朝廷正在福建、河南等地清仗田亩,滕公公是知道的.....”赵天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效果不错,宫里和内阁都很满意,所以张阁老准备最迟明年向全国推广,最迟万历五年,选地试行一条鞭法。”
“一条鞭法?是嘉靖年间户部尚书梁材提出的那个一条鞭法?”滕谨在司礼监也待了那么久,对此还是有些了解的:“统一赋役、计亩征银,倒确实是个解决国库空虚的好办法。”
赵天点点头,继续说道:“一条鞭法实行,则朝廷科税只收折色,不收实物,税银多少,一看便知,那些官吏也少了上下其手的机会,从弊为之一清、赋税趋于稳定,国库日渐充盈,国势自然也就越来越盛。”
赵天忽然冷笑一声,话锋一转:“但这满天下的农户,却要吃大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