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曾在隆庆皇帝病榻前向他阐述过自己的治国理念,如今也在一步步的实践中:军校是枪杆子,肥皂产业和未来的盐业还有南洋海贸是钱袋子,而小学和军中夜校则是印把子。
只有这笔杆子朱翊钧一直无从下手,他曾想过要办过报纸杂志,但如今大明识字的大多都是新政未来要对付的阻碍,这些官绅士族、宗亲豪门又不像晚清面临亡国灭种的危机,朱翊钧根本不能保证靠着几篇文章就让他们背叛自己的阶级。
在大规模扫盲之前,报纸杂志根本没有作用。
朱翊钧也想过用戏班子和说书人什么搞一个宣传部门,可他一对戏曲没什么了解,二手底下也没有这方面人才,三如今这些曲艺人地位低下,而他又贵为皇帝,若是亲自和他们接触,绝对会被扣上一顶玩物丧志的帽子,被百官的口水给淹了。
一贯清正的李芳和宫里两位老妈都不会支持他如此“胡作非为”。
所以如今张元功说出这番话,朱翊钧如何能不喜?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张元功这是把“笔杆子”送到他手里了啊!
朱翊钧笑了几声,忽然反应过来,双眼一眯,问道:“文勉,此事到底是你想出来的,还是有人在背后指点?老实与朕说,朕不怪你。”
张元功喜欢唱戏朱翊钧是知道的,朱翊钧还知道这货文不成、武不就,就是个性格散淡、不争不抢的纨绔子弟,这些东西绝不是他能想出来的。
张元功尴尬的一笑,说道:“陛下英察,出此计策的乃是臣的一位好友,此人乃是嘉靖年的举人,准备参与明年会试,其家曾与家父有旧,这段时间便暂住臣家。”
“此人酷爱唱戏,往日里曾教臣唱戏,后来家父见臣文不成武不就,便迁怒于他,将他逐出府邸,他便干脆住进戏班,一面读书一面写些唱本,臣私下里常悄悄去戏班与他学戏谈天,此计策便是他与臣谈起,鼓动臣上奏陛下的。”
朱翊钧顿时大感兴趣,这是个人才啊!当即问道:“此人是何姓名?身在何处?速速叫来见朕!”
张元功微微一笑,回道:“陛下,此人名叫沈璟,字伯英,臣知陛下必然垂问于他,今日私做主张,让他混入家父贡上的戏班里,如今正在宫中等陛下召见。”
人才难得,朱翊钧也不拖延,当即便让张元功去寻沈璟,不一会儿,便有一名身穿戏服、面上涂了彩妆的年轻人随着张元功而来,见了朱翊钧便大礼参拜。
“起来吧,朕有话问你!”朱翊钧心中激动,挥挥手让沈璟起身,上下打量一番,问道:“沈璟,你说新建一部监,择名家管领天下戏班,此事如何能行?”
沈璟心中早有腹案,当即回道:“陛下,草民以为可仿照江南、山西等地商行,召天下戏班汇于京师,以一重臣为见证,使戏班班主公推几位德高望重的名家班主组建梨园总行,各地依此例建分行,皆归属总行管制,凡话本、演出,皆需总行或各地分行同意。”
朱翊钧微微点头,这就是初级的舆论管制了,问道:“若能成行,倒也不错,可是天下戏班繁多,总会有不听号令的吧?”
沈璟点点头,回道:“陛下所虑极是,臣以为要杜绝此事,唯有剿抚两策。”
“一方面,当严令各地官府,打击私自演艺之戏班,官绅、宗室、富户豢养戏班,亦要通过梨园行审查。”
“另一方面,梨园行也要为各地戏曲交流提供便利,在各地广造戏台、鼓励戏曲发展,可参考陛下所建小学组建梨园学校,培育梨园人才,对行中窘困之戏班亦要予以资助。”
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不得不说这法子确实简单有效。
不过依着这法子做事,朱翊钧又得花一大笔钱了。
能用银钱解决的都不叫事,朱翊钧根本不心疼钱,又问道:“梨园行朝廷能建,他人也能建,你如何保证这天下的戏曲名家、班主名角都听梨园总行的号令,而不为他人所诱呢?”
沈璟信心满满,回道:“因为陛下和朝廷能给这天下人不能给的东西,陛下能让天下的戏子,堂堂正正挺起胸膛!”
“陛下知道,天下人人爱戏,却视梨园为贱业,名家哪怕名动天下,地位也与奴仆无异,受尽冷眼、任人欺凌。”
“可陛下和朝廷若开梨园行,明眼之人必知其中好处,朝廷需用梨园宣传政策、控制天下舆论,必然要给予梨园一定地位,到时天子只需一道圣旨便能消了梨园贱业,没准授官授职亦未可知。”
“陛下,如此大好前景摆在眼前,谁不动心?谁不尽力?除了陛下和朝廷,哪家能开出如此价码?”
朱翊钧点点头,沈璟说得没错,这价码如今只有他和张居正能开出来,而张居正到底还是传统儒家教育出来的,看不见底下这些虫鼠,有动力给梨园开价的,只有朱翊钧。
朱翊钧开了价,自然就把整个梨园握在手里了。
当然,沈璟毕竟年轻,计划里很多东西都还是幻想,处处透露着幼稚,要通过梨园行控制天下戏班,绝对不是他所说的如此轻松,甚至可能终大明一朝都难以完成。
但事情总得迈出第一步,朱翊钧要掌握笔杆子,这事就非做不可。
朱翊钧也不再犹豫,当下令道:“文勉,朕给你一份手谕,你带去与你爹,让英国公召天下戏班汇聚京师组建梨园总行,朕会在手谕中写明,让你从旁协助。”
“沈璟,明年的春闱登科会有你的名字,到时你去礼部领个官,到英国公手下做事,梨园总行事一概由你负责,朕给你密奏之权,可不经通政司和司礼监,直接上奏给朕!”
两人都是大喜,一齐跪下山呼万岁,正在此时,远处几道流光直冲云霄,在空中炸响,瞬间万紫千红照亮整个夜空。
纷纷扰扰、喧闹沸腾的万历元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