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和李贵妃赶忙走到床前,却见自己的丈夫面容枯槁、两眼深陷、全身微抖,一副垂死的样貌,顿时又忍不住哭出声来。
隆庆皇帝却是微微一笑,轻轻抓过李贵妃的手,艰难的说道:“凤儿,你是个坚强好胜的性子,又聪慧能干,朕在潜邸之时多亏你出谋划策,朕一直记在心中,但你聪慧不下男子,心中难免自傲,又有权欲之心,朕今日有几句话与你交待......”
隆庆皇帝指了指立在一旁的朱翊钧,说道:“钧儿聪慧,不下先帝,日后必是一个独掌朝纲的帝王,你莫要做小儿视之,日后要多听他的意见。”
李贵妃一边哭着点头,一边奇怪的瞥了自己儿子一眼,好奇这两父子谈了些什么东西。
隆庆皇帝喘了喘,又握住陈皇后的手,说道:“嘉靖三十七年,你嫁与朕,与朕担惊受怕这么多年,朕登基之后,却因为你的劝谏迁怒于你,将你迁居别宫,朕对不起你啊!”
陈皇后哭得说不出话,只是摇头,隆庆皇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向一旁侍立的滕谨令道:“滕谨,拟旨,太子即日起监国,至亲政之前,由皇后一人临朝听政辅佐!”
所有人都呆了呆,朱翊钧瞬间明白过来,隆庆皇帝这是在用最后的精力为他铺路!
陈皇后性情仁善,又忠直本分,而且还宠爱朱翊钧,她没有李贵妃那么强的能力,但也没有李贵妃那么大的权力欲,她临朝听政,只会安守规制,绝不会和李贵妃一样同冯保、张居正一起搭起一个政治联盟的铁三角!
国朝以孝治天下,若是李贵妃临朝听政,朱翊钧想要有所作为,只要李贵妃不赞成,他在亲政之前还真没什么办法。
但陈皇后身为朱翊钧的嫡母,至少明面上比李贵妃正统得多,话语权也重得多,有她的支持,朱翊钧才真正有了掌控朝政的资本!
隆庆皇帝将李贵妃排除在外,就是在给朱翊钧松绑,帮他搬走了压在头上的最大一座山!
当然,陈皇后没什么能力和手段,在另一个时空里本来和李贵妃共同辅政,却逐渐被边缘化,如今虽然领了圣旨单独临朝听政,但以李贵妃的手段要架空她也不是不可能。
但朱翊钧也不是另一个时空里的小万历!陈皇后这么一尊完美的神像,朱翊钧怎么可能放着她被李贵妃架空?要架空也是自己来架空啊!
李贵妃显然没想到隆庆皇帝会忽然将她排除在外,面容依旧是一片悲戚,但双目却布满寒霜,狠狠盯着一旁书写圣旨的滕谨看了会,心中已经笃定是这个太监进了什么谗言,挑拨皇帝和朱翊钧与她的夫妻、母子关系了。
隆庆皇帝虚弱得连天子大印都拿不起来了,只能唤朱翊钧上前握着他的手帮着他在圣旨上盖了印,交予滕谨向殿外次第赶来的重臣勋贵们宣读。
做完这些,隆庆皇帝又瘫软下去,被太医们灌了一阵汤药,又扎了好几针,稍稍恢复了点力气,便传召殿外等候的重臣勋贵们入殿。
早就迫不及待的重臣勋贵们立时一拥而入,一个个飞快的按班次立好,等待隆庆皇帝交代后事。
只是隆庆皇帝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了,竟然又突然晕厥了过去,太医们立即围上去手忙脚乱的抢救着,重臣勋贵们也只能原地焦急等待。
高拱耐不住性子,又横行霸道惯了,再加上首辅之位尊贵,便直接走到龙床边询问天子情况如何,又转身问滕谨刚刚那道圣旨是什么意思,最后又问到朱翊钧头上来,询问太子之前和皇帝聊了些什么。
还是李贵妃看不惯高拱这毫无顾忌的样子,出言质问他:“皇帝昏厥未醒,身为首辅竟当面窥伺皇家之事,意欲何为?”这才打断了高拱的问话。
高拱轻哼一声,瞥了眼龙床上的隆庆皇帝,微微一叹,也只能退回班次等待太医们努力的成果。
而另一个重臣张居正则耐心得多,一直毕恭毕敬的等着,只是悄悄打量着朱翊钧、李贵妃和陈皇后,眼中满是玩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隆庆皇帝终于在太医们的诊治下醒了过来,一醒来便召高拱、张居正和新入阁的高仪近前来。
但隆庆皇帝已经极为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泪流满面的看着这三位重臣,紧紧抓着高拱的手不放,好一阵才挤出一句:“朕将去,以天下累先生。”
高拱看着自己的徒弟这般模样,也是心痛不已,只是点头答应,哽咽着安慰隆庆皇帝有太祖、成祖福泽保佑,身子必然会好转的,一旁的高仪也面容悲戚的附和着。
张居正也是一脸悲切,但眼珠子却悄悄转了一圈,不知道在盘算着些什么。
隆庆皇帝挥了挥手,指了指他们三人,艰难的挤出了两个字:“顾命!”
高拱等人自然明白,这是要让他们三人当顾命大臣,辅佐年幼的朱翊钧治理国政。
三人赶忙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隆庆皇帝咧嘴一笑,又向一旁的朱翊钧招了招手,待朱翊钧近前来,便拉着他的手塞进高拱手里,随后努力了半天,说出了一句极不吉利的话:
“吾儿,当为尧舜!”
公元1572年,隆庆六年四月末,大明隆庆天子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