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老村长在炕沿上坐不住了,抄起拐杖下地,还撴了两下,然后往屋外走去。
这种软绵绵的歌曲,他听着实在太难受,哪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好听,也不知道这帮小年轻咋就这么喜欢。
不管怎么说,一台录音机,还是为婚礼增添不少喜悦的气氛。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大知客赵二两就吆喝起来:“吉时已到,接亲的都出发!”
大伙便嘻嘻哈哈地来到外面,一个村的,走着去就行了。
看到赵广定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李卫国连忙吆喝一声:“广定叔,等等,咱们这有轿车呢,用轿车接新娘子去。”
“对,俺这就开车去!”田大贵乐颠颠地把轿车发动,大伙都抢着往车里挤。
赵二两急得大叫:“你们都下来,叫广定上去。”
一找赵广定,差点被挤车底下去。
众人又找了个大红花,系在车头,然后才在人群的簇拥下,开向赵翠花家。
总共不到二百米,老村长走着都到了,后面的轿车还在龟速前进。
“哎呀,俺先下去,大贵子,你麻溜的,俺还着急接媳妇呢!”赵广定心里这个急呀,
田大贵倒是不慌不忙:“别着急,这么近,咱们得慢慢走,人家翠花那头的娘家客,有不少都是外地来的,得让人家瞧瞧,咱们开着小轿车来接亲,显得多重视。”
没法子,赵广定只能耐着性子,总算是到了,没等车停稳,他就钻出去了。
“新郎倌来接亲啦!”赵二两吆喝一声。
赵翠花家当院都是人,还真有不少亲戚是从公社或者别的村子来的,瞧见小轿车,都一愣一愣的。
这年头,农村接亲都用生产队的大马车,哪见过这个啊。
大门口,高大林和小芳,领着俩妹妹在这迎客,脸上都笑盈盈的。
“恭喜恭喜!”李卫国向高大林道喜。
原本的上门女婿,结果现在又发生变化。
因为赵翠花改嫁,这俩小姑娘就得领着,这家里就剩下高大林两口子,看上去就不像上门女婿了。
不管怎么说,上门女婿总觉得有点抬不起头来。
赵二两也开扯:“确实值得恭喜,闺女刚嫁人,老娘也嫁人,广定你努点力,到时候,让她们娘俩一块坐月子。”
人群一阵哄笑,还真别说,这事在农村并不稀奇。
一家住南北炕的,北炕儿媳妇生孩子,南炕老婆婆坐月子,大侄子比小叔叔还大呢。
“叔。”高大林和小芳招呼赵广定进院。
赵广定从兜里掏出来几个红纸包,塞给这几个孩子,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到屋里。
在南炕上,赵翠花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裤,她还不到四十,放到后世,那都算年轻人。
这边的风俗,二婚就不穿红的了,而是改成粉色。
炕沿上,坐着赵翠花的几位长辈,有她爹赵财,还有她老舅等人。
赵广定笑嘻嘻地挨个叫人,赵财也不绷着脸了,好亲戚都结成,他也只能认了。
赵二两这位大知客也挺卖力气,扯着公鸭嗓,把程序都走完,最后叫赵广定抱着媳妇上车。
赵翠花把手伸过去,赵二两看到她手上明晃晃的金镏子,嘴里也不闲着:“咱们广定真舍得下本,给媳妇戴上金镏子,以后村里的姑娘出嫁,都按照这个标准,只高不低!”
不少人这才注意到金镏子,一个个嘴里啧啧称赞,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都差点羡慕死。
倒是那些没成家的小伙子,一个个嘴里发苦:上哪淘弄这玩意去呀,就算能弄到,也买不起啊。
“广定,能抱动不,要不换俺试试吧?”田大贵笑嘻嘻地打趣着。
“你靠边站吧,这活儿俺自个来,谁也不用。”赵广定今天也化身大力士,抱着赵翠花健步如飞,一口气走到大门外。
一对新人上了小轿车,车辆缓缓启动,瞧着速度这么慢,赵二两就提议:干脆绕着大馒头屯转一圈算了。
这个提议不错,开车的田大贵一脚油门,小轿车飞驰而去,后面还跟着一群小娃子,撒丫子追呀。
剩下其他人,包括娘家人在内,当然都是步行前往赵广定家。
不大一会,就看到狗剩子他们几个半大小子跑回来:“车误住啦!”
这几天下雪,村外的雪壳子比较大,不过也没事,李卫国领着十几个小伙子赶过去,把小轿车给推了出来。
小轿车转了一圈兜回来,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把新娘子接进门。
老村长站在门口,一贯严肃的脸上,也笑得堆满褶子:他这个不叫人省心的外甥,也终于娶上媳妇。
这时候,一个扛着草把子的老头,来卖糖葫芦,立刻把捡鞭炮的娃子们都吸引过去,一个个瞧着糖葫芦直淌哈喇子。
大串的八分,小串的五分,不过这些娃子,也大都买不起。
李小梅的兜里倒是有一毛钱,不过小当家心眼多,这么多小伙伴呢,买一串都不够分的。
老村长发话了:“一家拿一串,爷爷给你们算账!”
娃子们立刻一片欢呼,今天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到了冬闲的时候,这些做小生意的就开始走村串户,因为这个时候办喜事的多。
不大一会,又来了一个喇叭匠子,就是吹唢呐的。
好家伙,唢呐一响,整个屯子都听得真真的。
喇叭匠子的两个腮帮子溜鼓,手里的唢呐用一个棉布套罩着,手指都伸进棉布里边,防止冻手。
赵二两连忙过来,给人家赏钱,这是规矩,要是东家抠抠搜搜的,喇叭匠子一变调,指不定就吹啥了呢。
村民瞧了一会儿热闹,就开始去随礼,准备坐席。
菜挺硬,老村长杀了猪,叫儿子给扛过来一脚子,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有这俩硬菜,就把席面撑起来了。
小娃子们最幸福,终于能吃一顿好的。
一连放了三悠,基本上全屯子的老老小小都吃个遍,筵席这才结束。
这还不算完,临走的时候,还得用盆子端走点折箩,就是剩下的菜,都折到一起,也叫杂和菜。
放到后世,这个基本就扔了,这年头可舍不得,大伙你端一点,他端一点,就给分了。
回家热一热照样吃,而且吃起来还别有一番滋味。
等到了晚上,一帮年轻人还跑去闹洞房,赵广定还一个劲撵人:“闹啥闹呀,俺们都这么大岁数啦。”
“广定叔,你不是总说自个是老小伙儿嘛,结婚三天没大小,来,你和我婶子先咬个山里红。”这些小年轻当然不依,闹哄一阵,这才散去。
赵翠花领来的俩小闺女,也暂时回原来的家住几宿。
赵广定还不放心,里里外外把屋里翻找一遍,从水缸后头揪出来一个半大小子,还有柜子底下,也薅出来一个。
彻底清场之后,赵广定这才脱鞋上炕:“呵呵,翠花,俺来啦……”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敲门,只见田大贵风风火火闯进来,然后拎着录音机就跑,把赵广定两口子搞得一愣一愣的。
赵广定还嚷呢:“大贵子,不是说送给俺的吗,这咋还要回去了?”
“俺先听听,回头就给你们送回来。”田大贵一溜烟跑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