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越沉默着,缓缓起身:“阿贺,我走了。”
“您要去哪?!”犬山贺连忙起身,惶恐问道。
“我要去找昂热,我来这里是为了向你确认一个事实,现在我得到答案了。”上杉越慢慢道,“不要对我抱有太多期待,也不要将我来找你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这是我对你的最后命令。”
犬山贺涩声道:“……遵命。”
上杉越挠了挠头:“别太紧张,我还是很感谢你这些年暗中照顾我的。”
“走了,不用送了。”他摆了摆手,走出了卧室门。
犬山贺苦笑着目送他离去,而后叹息着坐在了床边,他呆呆地坐在那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个电话突然响起。
犬山贺扫了一眼,皱眉接通了电话。
“什么事?”
“……你说什么?大家长已经到了门外?!”
他惊愕起身,快步来到卧室门口,望着上杉越离去的背影,想喊出口,可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做。
也许……让他们见面才是正确的选择。
……
上杉越拉开了犬山家大门的把手,却见一个笔挺的身影站在门口。
“前辈来这里是为了寻犬山家主?”源稚生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别误会,只是来道个别。”上杉越沉默片刻,嗓音沙哑道。
“道别?”
“我准备回法国了,去看看我妈妈当年呆过的修道院,然后在那里举行葬礼,躺在棺材里听他们给我唱安魂弥撒。”
“您说‘回’?看来您从来没有把这里当成您的家。”源稚生顿了下,轻声道,“这样也好,东京接下来不会很太平,我们也没多余的人马去保护您,尽早离开吧,机票买了吗?”
“几十年前就买了,法航的头等舱机票飞往里昂,我付了一大笔钱给法航,所以我随时可以持这张优先票上飞机。”上杉越淡淡道,“另外,我也没到需要你们保护的地步。”
源稚生点头,烟头明灭着:“手上还宽裕吗?拿笔钱走吧,葬礼什么的都要钱,还要修葺下您母亲的坟墓,就当是本家后辈的一份孝心了。”
“不麻烦本家了,这点钱还是有的。”上杉越眯眼道,“和上一次见面比起来,现在的你似乎已经有所觉悟了?”
“是的,这要感谢您和昂热校长的教导。”
“我的教导?”
“您上次说的很对,皇血是被诅咒的东西,不该留存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应该成为皇血最后的继承人。”
“这样啊,准备好赴死了?”
“嗯,男人总归是要死的,战场是我辈最好的归宿。”
“说的很好,不愧是……大家长。”
“……今天上午的飞机?”
“差不多。”
“要送吗?”
“不用。”
“好。”
话语终落,一根烟也燃到了尽头。
每个人的话语都是那样简单生硬,透露着隔阂与淡漠,却又都在极力掩藏各自的仓惶意乱与不知所措。
上杉越摘下烟头丢在地上碾了一脚,旁边的源稚生便递上了七星的烟盒,上杉越略微犹豫后又取了一根,源稚生替他点燃。
两个面庞坚硬如铁的男人就这么守在门口,谁也不再说话,谁也不落下风,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烟蒂很快堆满了脚边。
上杉越抬头眺望远方渐亮的天色,日出的晨光微煦,竟是久违地驱散了雨云,也不知是不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余响。
他失神地看了许久,远方的街道上人潮涌动,巨大的屏幕播放着晨间新闻,楼群融入天空的背景中丝毫不显突兀,雨过天晴后的东京柔和的让他惊讶,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七十多年,却从不知道朝阳下的东京能如此温柔,温柔地就像记忆中的妈妈。
可他却在此时想起了自己的棋圣老爹。
据说棋圣老爹一直等着他到日本见他最后一面,只是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某种意义上,自己比他幸运不是吗?
源稚生低着头看着脚下,一根七星接着一根七星。
他在想身边的男人来的太晚了,他小时候一直希望有个父亲出现在他的人生里,这样他和稚女就不会那么孤独,也不会被人欺负,但男人来的太晚了,他们兄弟都已长大,且早已反目成仇。
可能这就是命运,命运总是差之一毫,失之千里。
源稚生清楚地认了命,可却还是会压抑不住的去想,如果这一切发生的再早点,如果这个应该被唤作父亲的男人当年就出现在他和稚女的世界里,如果当年他没有将刀锋插入稚女的心口……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至少他会有充足的余暇带着上杉越找一家小酒馆,彼此对饮一杯,聊聊这些年发生的有趣的事,汇报下他在学校里取得的奖状能贴满一整个屋子,然后问他过得好不好,稚女目光如水地坐在一旁为兄长和父亲倒酒……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也不会回头,即使你拼了命回头看,时光也不会倒流。
所以他只能借这短短的十几分钟来体验父亲站在身边的感觉,而后再度前行。
这就够了,他没有时间沉浸在往事里了,他必须打完这场仗,为了本家,为了一切信任他的人,为了这座他不爱,却居住着他爱着的人的城市。
他很高兴能听到上杉越要去法国的消息,他也很想去法国,只是想来应该是没机会了,当儿子的做不到了,那当爹的男人替儿子圆梦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当烟盒中的最后一根烟燃烬,源稚生平静道:“一路顺风。”
“谢谢。”
依旧是惜字如金的说话风格。
源稚生站在原地,戴着头巾的老人慢慢走下台阶,迎着朝阳走向远方。
朝阳升起的辉光中,源稚生眯眼直视着天边久违的太阳,默然转身,走进了犬山家,这也注定了他没能看到走下台阶的老人回首望来。
上杉越站在台阶下,远方而来的海风吹起他的白发,他看起来那么苍老,却又那么温柔,一如朝阳下的这座城市。
很多年前,有个逃离了家族的男人站在法国港口,回头看向襁褓中的儿子,终是踏上了回国的道路。
很多年后,那个遗弃了世界也被世界遗弃的男人重新屹立在这座他不爱的城市上,回首看向他爱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