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之滨,青县。
此时虽然正值盛夏,但在海边微咸微湿的风吹拂下,却给人一种依旧还停留在春天的感觉。
海岸边,被圈入皇家别苑的大片沙滩保留着最初最原始的纯净,沙质细腻均匀,太阳下银光四射,宛若镶嵌在蓝色丝绸上的银盘。
刘盈光着脚站在沙滩上,面朝大海双手叉腰,沉默许久轻声吟诵。
“大海啊,你全是水……”
在他身后,张不疑满脸懵逼。
他已经做好了记录刘盈吟诵一首的准备,但没想到刘盈憋了许久,就说出这么一句话……
刘郎才尽矣……张不疑摇头轻叹。
但那群伴驾的功候二代们不这么看,他们议论纷纷,并且特意放开嗓门,好让自己的声音不被海浪声淹没。
“陛下之言振聋发聩,一语道破天机,实在是妙不可言啊……”
“是极是极……”
“然也然也……”
……
刘盈顿时心满意足的向回走。
今日份的玩水已经结束,剩下的就全部都是无聊且必须的工作时间。
刘盈微微转头,看向张不疑问道:“我让你调阅中原各郡的去岁田亩黄册,以及征收田亩契税的印花税数目存档可送来了?”
张不疑点头,旋即侧目反问:“你看这个作甚?”
刘盈压低声音:“大灾之年,防微杜渐罢了。”
张不疑沉默了一下,皱着眉头:“不至于吧……你不是已经自掏腰包减免农户赋税了吗?他们已经不需要承担税赋了,那么等到田里的水退了,稍微拾掇拾掇,种点玉米、红薯啥的也不至于卖地啊!”
刘盈快步向前疾走两步,和身后那些土地贵族们拉开距离,免得被对方听到他说话,同时用眼神示意张不疑跟上。
“你知道的,我这些年秉持的理念是不抑兼并。”
“毕竟如今的大汉有着足够过的工厂,可以提供足够多的工作岗位,这样那些卖掉土地的农民也会有靠双手养活自己一家老小的机会……”
张不疑点头表示赞同。
毕竟他这些年办了不少工厂,对于这一点深有体会。
重要的是,无地农民没有劳动力议价的能力,这样可以将工业生产的成本压低一些、再压低一些……
嗯,这种低是相对的。
无地农民这种没有丝毫生产资料的劳动者在工厂获得报酬,要远高于他们在自己老家经营那点微薄的一亩三分地的收益,毕竟官府虽然有授田,但无权无势的普通人能得到怎么样贫瘠的土地,可想而知了。
因此他们在保留授田,也就是保留自己高于商贾、工匠的农民良家子的户籍身份的基础上,抛荒那些遍布乱石荆棘的授田,卖掉几代人辛苦耕耘出来的几亩薄田,然后选择举家进城务工。
而这种没有丝毫生产资料的无地农民,就成了张不疑这种工厂主争抢的对象。
当然了,这种争抢并不会让他们获得更多的工资……
毕竟没有丝毫生产资料的无地农民只有出卖劳动力才能获得食物,因此他们耗不起,而工厂主相比较一盘散沙的无地农民,显而易见的会在某些时候更加团结一些。
这一点,从他们联合将那些家里有田产有房屋的自耕农从工厂赶走就可见一斑……
原因很简单。
自耕农有退路,也就有了劳动力的议价权,重要的是他们每年还要定期请假回家,指导和监督庸耕者播种或收割庄稼。
刘·反动派大资本家代言人·盈继续说道:“我所谓的防微杜渐,为的是治吏。”
张不疑跟着刘盈一路疾走,气喘吁吁问道:“此言何意?”
小白脸就是虚啊……刘盈心中吐槽,压低声音说道:
“因为我说的不抑兼并,是不去限制百姓自由出售土地,千年田八百主,自春秋之时井田制不复存在之后,农田就成了一种可以交易的商品。”
“而现在看起来,这种交易并没有对如今的大汉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相反,大农场的出现使得社会更加稳定,粮食的亩产虽然相较之前的精耕细作有了下降,但综合成本也低了很多,这就是这几年人口滋生迅速,但粮食价格却一直很稳定的原因。”
“大汉本土的粮食充盈,就有了和海外那些种植园主、农场主的议价资格,尤其是身毒那样的国家,很多时候他们的国王和领主甚至会用比咱们这边的成本价更低的价格卖咱们粮食。”
“这就是崽卖爷田心不疼,反正他们出售给咱们的粮食是从农民手中强行征收而来,只要卖的钱高过他们的行政成本,就是赚的……”
张不疑愣了一下,默默竖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