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邯郸。
春江水暖鸭先知。
虽然官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明,但城中百姓却已经从各种渠道了解到了如今发生在赵国的事情。
城中的集市外停满了马车,褪下锦袍换上粗麻布衣服的商贾带着店里的伙计,将仓库和店铺内的货物打包搬上马车。
通往城外的道路上,无数人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的逃离这座赵国的权力中枢。
他们,并没有和赵王张敖共进退的想法。
嗯,别说是张敖了,就算是他爹张耳活着的时候,赵人也从来没有把他们张家看做自己的王,和他们同心同德。
张耳此前的人气,大多来自于信陵君死后,张耳接替他成为了‘游侠教父’所积攒下来的声望。
这种声望,可以吸纳‘康慨悲歌’的游侠儿为己所用,但对于只想过好自己小日子的普通老百姓来说,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也因此,当年陈馀仅凭借着三个县的军队,就车翻了拥有一国之力的张耳。
日中之后,此前的车水马龙渐渐退去,宽敞笔直的大路上几乎看不到任何的行人,烈日炎炎之下,依稀竟有些秋冬的肃杀之气。
城南驰道上,数百骑风尘仆仆而来。
被那些手持长戟,穿着轻便骑兵甲胃的武士围拢在中心的,是百余名身穿黑色官袍,头戴獬豸冠的法吏。
他们奔驰在空无一人,宽广笔直的驰道时,看上去有些渺小,沧海一粟,但看守城门的士兵心中却咯噔一声,轻轻说出了四个字。
“终于,来了……”
……………………………………
丞相府。
赵午等人参与了刺杀刘邦的赵国重臣齐聚一堂,一双双或惊恐,或愤怒,或哀伤的眼睛注视着呆若木鸡一动不动的贯高。
“丞相,我等现如今该作何打算?”
“要不然干脆反了吧!”
“闭嘴,你想害死大王不成?”
……
在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赵午刷的一下抽出长剑,毅然决然说道:“将相不受辱!”
说完,横剑颈上,环顾四周,眼中充满鼓动的神色。
候封等人已然入城的消息他已经听说了,而且候封这个人他也很了解,之前秦国在时就是一条法家恶犬,之后更是在大河之上凿沉渡船,让魏王豹葬身鱼腹。
如今此人来了,他断然是十死无生,但谋逆之罪非同小可,必然会牵连他一家老小!
但如果他们这些人全部自尽于此,死无对证之下,想来不至于在第一时间就牵连到他们那些本就不知情的家人。
赵午其实心中笃定,刘邦乃敦厚长者,一旦他们这些人死了,肯定不会过多为难无辜之人。
毕竟,刘邦连雍齿这种人都能放过,反而剖符封爵,子孙万世不易。
嗯,尽管他们时常口称刘邦为昏君,但其实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一种说辞,一种借口罢了。
从赵午的眼神中看出他的想法后,房间内瞬间响起了一连串的抽刃出鞘之声。
“且慢!”
贯高一摆手,高声说道:
“先王将大王托付给了吾等,就是让汝等如此行事?”
“昔年晋景公三年,大夫屠岸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当此之时,赵朔门客公孙杵臼,友人程婴为保赵氏不灭,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
“如今吾等擎剑自刎易如反掌,但大王呢?吾等都死了,谁来为大王开脱?倘使大王身死族灭,吾等有何面目见先王与地下?”
他这番话,其实就是想要道德绑架眼前这群人,反正张敖并没有直接参与刺杀刘邦的计划,只要他们这群人一口咬死张敖什么也不知道,那么张敖就不会被牵扯进来。
对于他而言,只要能够保住张敖,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贯高说完,满屋寂静,横剑颈上准备自尽的众人纷纷愣住,脸上露出了挣扎和悲戚的神情。
人活脸树活皮,如果这时候他们再执意要死,只怕会让子孙亲朋都再也没脸见人。
于是,还剑归鞘之声不绝于耳,而在门外,也同时响起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身穿黑色官服,头戴獬豸冠的法吏鱼贯而入。
“哟,都在啊?”
廷尉丞大步走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也好,省的某一个一个去找你们了……”
…………………………
赵王宫,廊桥之上。
此刻虽是盛夏,但手扶栏杆向南眺望的张敖却披着厚厚的皮裘,轻轻的打着摆子。
如今并没有什么大气污染,再加上张敖站在全城的最高点,所以他能够清楚的看到邯郸城内发生的一切。
商贾、士庶争抢出城;廷尉鹰犬飞驰而来,如入无人之地般闯入丞相府,将他的股肱大臣一一监入囚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