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栎阳,丞相府。
穿过种着两颗大槐树的前院后,刘盈来到了位于水塘边的一间精舍。
这里是萧何在天气热的时候,选择避暑乘凉以及办公的地方。
刘盈背着双手,蹦蹦跳跳走入,很是随意的对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的萧何行了个礼,旋即坐在角落之中,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座位。
既然回到了栎阳,那么该做的功课,自然是少不了的。
在被叔孙通抓住填鸭了一番后,刘盈决定来萧何这里换换脑子。
和喜欢强势输出观点,诲人不倦的叔孙通不一样,萧何对于刘盈的日常教学,就是列一个书单让刘盈自己去看,然后答疑解惑,并且抽查刘盈的阅读进度。
无为,无不为。
今天刘盈读的,是《老子》,也就是后世称之为《道德经》的那本书。
在先秦之时,道家老庄一派虽然因为理念过于幼稚天真,早早就退出了列国的政治舞台,但其著作,还是所有士子的必读本。
即便是项羽,也不例外。
后世里流传的各种版本的《道德经》中,其中有一本,就是彭城人挖开了项羽一个侍妾的坟茔中找到的石函绢素本。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刘盈在读到这一句的时候,已经明白了萧何想要对自己说的话。
这是萧何在警醒自己,不要在赵地过于锐意进取,免得‘其民缺缺’,最终使得局势朝着不好的一面发展。
因为这段话的上一章,是‘法令滋彰,盗贼多有’,上下文结合,其实就说尽了秦国的覆灭。
如果制度完善,自然不需要事事都由政府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无为而民自化。
相反,如果不能遵守客观规律,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萧何之所以推崇黄老之学,是因为黄老之学,更加适合现如今的汉国。
说是黄老,其实黄是黄,老是老。
黄指的是黄帝,讲究‘因天时,伐天毁’,锐意进取;老则自然是老子,讲究‘致虚极,守静笃’,消沉无为。
但二者却既矛盾又统一。
其原因在于,二者所讲的‘静’本质上是相同的,与自然运行一致则为‘静’,不一致则可称之为‘躁’、‘扰’或者‘有为’。
黄学更注重行为,倾向外修;老学更注重意志,倾向内修。
但汉朝的黄老,其实和道家的黄老早就不禁相同了,至于后来的道教,更是差着十万八千里。
我国的道教,是融合了儒道思想、民间巫术和信仰而形成的本土宗教,刚开始跟基督教类似,搞慈善忏悔、****,后来受统治者打压改造,以及竞争不过佛教,于是就美其名曰的忙着修仙,但实则躺平任嘲了……
竞争不过的原因很简单,仙没有见到修成,但嗑药却嗑死了好几个皇帝……
嗯,其实诸子百家中除了儒墨这两个显学之外,剩下的大多是汉代的人总结归纳出来的。
只是由于缺乏现代法治观念,故此将先秦之时,所有重视‘刑法’的士子都称之为法家。
于是,极力鼓吹君主专制、压制民间自由的一帮人就成了‘法家’的典范,尤其是那些冷血无情的酷吏。
所以,‘法家’这个词在某种意义上,就成了恶犬的代名词。
而讲究一定程度清静无为的黄老之说,其实是法家的一个源头。
比如慎到这个法家大佬,其实就是道家中,黄老学派的学术大拿。
春秋之时,和庄子那一派忙着梦蝶,甘做泥塘里的乌龟不同,黄老学派讲究治国安邦,首先提出了法、术、势、利、力等概念,把学术和现实紧密地结合了起来。
这样一来,就摆脱了理想主义和道德主义的窠臼,走上了现实主义的道路。
只不过,正如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样,黄老之术就也开始因为个人认知不同,产生了法家这个学派。
和很多人想象的其实不一样,黄老之术相比于法家之说,其实更加贴近后世的法律。
比如黄老主张‘道生法’,君主也要依法行事;法家却主张法自君出,君主不受法律约束。
举个栗子的话,就是赵高犯死罪,蒙毅要依法治罪,但始皇帝却觉得赵高有用,于是赦免死罪,为秦国二世而亡埋下了一个伏笔。
再比如焚书坑儒。
坑儒暂且不论,但对于各家学派经史子集的管控和禁绝,就是法家掌控秦国后,国家意志与学派意志结合的产物。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
商鞅在秦国搞出的法家,几乎是和曾经的源头走上了一个对立。
所以,在目睹了秦国如流星般陨落之后,萧何就越发的推崇起了黄老之术了。
尤其是萧何在删减修改秦律时,更是遵循了昔日慎到所说的一个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