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排主要是记录员,每两个人,负责跟踪一员辩手,以免贻误、错记,而跪坐其后者,尽皆是列席旁听的儒生。
“没想到,咱们陛下竟如此年轻俊朗,眉目之中似有股浩然正气,怪不得南阳在陛下的治理下,颇有股大同世界之兆。”
“是啊,纵观当今天下,唯有南阳可称太平,陛下自己尚且在这狭小行宫中居住,居然愿意花钱给老百姓盖房,实在是难得呐!”
“以前我还不相信陛下乃天选之人,但是现在,我深信不疑,只有陛下,才能真正振兴汉室,再造盛世乾坤。”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陛下自入南阳,才不过一年时间,便有丰衣足食之兆,五岁稚童皆能诵诗,此即是中兴也。”
“听说陛下已经成功收回了不少耕田,而且南阳豪族皆大欢喜,此既是托古改制,我以为陛下是偏向咱们古文经的。”
“陛下在雒阳时,得上天眷顾,断桥助阵,又携玉玺于南阳正位回宫,这些不正是咱们今文经所倡之事吗?陛下必是偏向咱们今文经的。”
“......”
正当殿中鸿儒学者窃窃私语时。
司徒卢植起身,转向刘辨,欠身拱手:“陛下,时辰已到。”
刘辨恩的一声点点头,摆手吩咐:“既如此,便开始吧。”
司徒卢植颔首:“喏。”
旋即。
他转身面向众儒生,朗声言道:“自武帝罢黜百家,设立太学与五经博士起,经学日渐兴盛,后有刘歆立《古文尚书》《古逸礼》《左传》,经学遂分古今。”
“......”
“两百年来,古、今文经内斗不断,各执己见,各成流派,难成一统,不利教化民众,经国治世,终难大用。”
“......”
“是以,陛下征召天下鸿儒至南阳,开辩论,研经学,意在求同存异,融合古今,万望诸生各抒己见,明辨圣人本意。”
“......”
卢植在宣读开场白时,刘辨的注意力则在最终的名单上。
他皱着眉,目光扫过下方辩手。
但见......
今文经学派中,二辩辩手孔融,正襟危坐,神态庄严肃穆。
“他便是孔融?”
对于这个小学时期,便有耳闻的名人,刘辨期待已久。
但当真正见过时,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总感觉面前端坐的男子,与自己想象中的模样,出入甚大。
军师联盟的声音跟着响起:“从位置上判断,他便是孔融,能够从数百今文经学者中脱颖而出,足以证明他在士林,还是挺有地位的。”
“那肯定的。”
刘辨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作为孔子的第二十世孙,这可是他纵横官场的法宝,岂能不好好研读,如果我有这么个祖宗,肯定抱得死死的。”
“咦?”
忽然,刘辨注意到孔融的眼神,始终在注意对面的二辩辩手。
他低头轻瞥一眼名单,不由好奇:“老师,你们知道这个桓睿,是个什么身份吗?”
军师联盟立刻言道:“卢植递上来的资料,有桓睿的简介,他是东汉经学大师桓谭的嫡系后人,著作有《新论》二十九篇。”
“桓谭以反对谶纬神学,敢于上书指出皇帝听纳谶记是错误,而闻名天下,要知道光武帝刘秀可是大力提倡图谶的,桓谭这是在跟皇帝对着干。”
“不对呀!”
听着军师联盟的解释,刘辨皱起了眉头:“老师,这图谶不是王莽最先提倡的吗?他可是正经八百的古文经学者,怎么桓谭作为古文经学者,会反对这个呢?”
“辩爷听的还挺仔细的。”
军师联盟随即给出解释道:“的确,谶纬最早是身为古文学家的王莽所提倡的,但后世的古文学家,却大多对其持反对态度。”
“究其原因,是古、今文的治学方法不同了。”
“今文经学的一个鲜明特征,就是附会,如果以客观的眼光看《春秋》,根本不会有那么多微言大义,那些所谓的书法,不过是记述过程中的用词不同而已,可今文学家却硬要给它们安上各种大义。”
“但是,他们真正的意图,其实不是去解释《春秋》这本书,而是借此机会,阐述自己的政治理想,以此干预朝政而已。”
“比如何休的‘衰乱世、升平世、太平世’,如果以实际历史看,那是何等的荒谬绝伦,但何休在乎的,本就不是历史,他只是借历史的皮,来包裹自己的思想罢了。”
“古文经则不然,对于他们而言,五经是史书,只是在记录历史而已,这就是著名的六经皆史,那句话的来由。”
“古文经学力求还原一个真实的历史,因此他们对今文学那种附会绝不认同,对于掺杂其中的谶纬、灾异之说深恶痛绝。”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王莽出自政治目的而提倡谶纬之后,东汉的古文学家,反而坚决反对谶纬的根本原因。”
刘辨恍然大悟,饶有兴致地点头:“原来如此。”
军师联盟随即提醒道:“辩爷,待会儿,你可能会听到孔融一系列,以尊王为核心的,解读《春秋》的微言大义,保证让你打开眼界。”
“哦?”
刘辨有些期待:“那我还真想听听了。”
军师联盟:“专家同样非常期待。”
简单的开场白后,双方一辩进行陈述观点。
紧跟着,便进入了二辩的环节。
此刻。
孔融站起身来,趋步转入大殿,深躬作礼。
对于今文经学者而言,“尊王”是他们的核心思想,因此不管在任何时候,他都会对皇帝陛下,保持绝对的尊重。
旋即。
孔融进入辩论环节:“统者,始也,总系之辞。夫王者,始受命改制,布政施教于天下,自公侯至于庶人,自山川至于草木昆虫,莫不一一系于正月,故云政教之始。”
“......”
尼玛!
刘辨不得不承认。
孔融的雄辩能力堪称一绝,上场便是一大段的引经据典,说得那叫一个滔滔不绝,即便是刘辨本人,也不由地为其口才,拍案叫绝。
“《春秋》曰:冬十月,楚人杀陈夏征舒!”
“在座诸位皆乃大儒,自然清楚杀人者,乃是楚庄王,按照常理,《春秋》当称之其爵号楚子,可为何称之为楚人呢?”
言至于此,孔融朝天一拱手,朗声道:“这其中,便有圣人之微言大义,其故意写楚人,而非楚子,其意在贬之也。”
“毕竟,礼乐征伐,当自天子出,楚庄王岂有私自讨罪之权,他侵犯了天子权威,属于僭越,因此必须要贬之!”
呃......
别说是寻常人了,便是上首的刘辨,听到这里,都不由地佩服这帮人的脑洞。新笔趣阁
这明明就是在陈述一个事情而已,居然还能从里面找到这么多道理!
还真别说,即便是胡搅蛮缠,还真特么有道理,让你无法反驳。
如果非要这么解释的话,的确是在尊王,对皇权的统治,有着积极的意义。
跟着,孔融继续道:“再者,《春秋》曰:三月,公会郑伯于垂,郑伯以璧假许田。”
“孔圣人因何会用一个假字呢?”
“假者,借也!”
“究其根本!”
孔融声音再次洪亮起来,义正言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所有的土地皆是天子的,郑国、鲁国有何权力,私自进行交换?”
“是以,《春秋》用假字,其暗含了对天子的恭敬,同时也是表示对郑、鲁两国的贬斥,此乃诸侯之不予专地。”
“......”
刘辨再一次惊为天人。
好家伙!
这尼玛便是把刹车踩断,都不可能联想到啊。
一个“假”字,居然可以蕴含这么多意思,还解释的如此清新脱俗?
刘辨恨自己上大学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学历史专业,否则现在也不必听得如此费劲儿,若不是军师联盟提前打了预防针,自己可能真要说服了。
这忽悠能力,简直堪称一绝。
叮—!
忽然,铜锣声响起。
太尉杨彪提醒道:“请注意你的用时。”
孔融自然清楚,这是时间将尽的警告:“多谢杨公提醒。”
旋即。
他不在赘言,而是进入到总结状态:“是以,何大家在《春秋公羊传》中是这般注解,异辞者,见恩有厚薄,义有深浅,时恩衰义缺,将以理人伦,序人类,因制治乱之法。”
“自黄巾造反、董卓祸京以来,天下大乱,此即为书中‘衰乱世’也,因此,须‘当内其国而外诸夏,先详内而后治外’。”
“这一点,从陛下在南阳所施仁政方略上,便足见其威能。”
恩?
刘辨闻言,一脸的不敢置信。
自己在南阳干的事情,居然还暗含了今文经学的治国策略?
这尼玛,可得好好听听不可。
当即,刘辨全神贯注,洗耳恭听。
“陛下先施恩典于民,然后推行教化,暂时对南阳四周郡县予以忽略,此即为‘当内其国而外诸夏,先详内而后治外’。”
“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待南阳彻底王化以后,陛下此方略,必将向四周郡县,乃至整个大汉神州推行,此即为书中之‘升平世’。”
“而至于此,陛下当‘内诸夏而外夷狄’,继续向鲜卑、乌桓、南蛮等夷狄推行王化,此时,整个天下已经皆服王化,便没有了夷狄、华夏之分,天下自然大同!”
牛逼!
太牛逼了!
即便是刘辨本人,也不由地为之愣怔。
因为,孔融的治国方略,还真跟军师联盟的想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难不成自己的方略,当真暗含了今文经学的治国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