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已是午后。
黄河西岸,某处颇广阔的黄土地之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诺大的方阵。
这好大的方阵是众多身披黯淡无光甲胄的士卒组列而成。
那些站在最外围的士卒,手中所持的盾牌均直立置于地上,与左右同伴的盾牌相接,连成了一个大大的方形。
而在每名持盾牌的士卒后的不远处,均站着数名手握火枪的士卒,他们正是前来搜套的威武营士卒。
威武营列阵所围起之地,约略有后世的四五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
若没有那些聚拢于中间位置的马儿偶尔响起的嘶鸣声,整个方阵可谓沉寂之极。
作为主将的朱厚照一身甲胄,与王守仁、张永、何文鼎和刘瑾等人,正置身于这方阵中部的一个简易遮阳幕布之下,齐齐面朝西侧而立。
以朱厚照为首的众人,此刻也是默然无言。
但他们的动作甚一致,那便是以双目不时地打量着西侧的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这般,过了不知多久。
一大团黄色烟火突然在西南侧的天空绽放,甚是耀眼夺目,估摸或有四五里之远。
“大将军,虏贼,虏贼来了……”
站在朱厚照身旁的刘瑾已按捺不住,伸起右手指着天空烟火的同时,满面兴奋地嚷了起来。
朱厚照听得脸露浅笑:“甚好,陈大这一去可没白费工夫。既然虏贼前来,那众儿郎又可以练练手了……”
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王守仁、张永、何文鼎等人亦泛起了笑意。
今日一大早,威武营所遣出的其中一小队夜不收回来汇报,西南方聚拢了甚多的鞑兵。
得知消息的陈大,随即请令率队前去引鞑兵。
威武营的列阵,正是为了即将送上门来的鞑兵。
而在众人笑意满脸时,却有蓝色和紫色的烟火先后在西南侧的天空绽放。
望着先后绽放的黄、蓝、紫的三色烟火,朱厚照竟笑着摇了摇头:“陈大,你是不是嫌之前的买卖太小,所以这次非要弄桩大买卖回来不可?”
其他人亦笑得甚是开心,似乎期待了很久一般。
按威武营的约定,遣人诱敌时,若追来的敌方超万人之数,才会连发三色烟火以示警,好让守候的同伴提前作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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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武营所列阵形的西南方向,约莫数里之外,此刻正尘土飞扬。
扬起漫天尘土的正是大批衣着各异、身背弓箭的鞑靼部族,不紧不慢地策马往东北而去。
这支骤眼望不尽的队伍的靠前位置,一杆随着队伍行进的颇高的旗帜之下,两名年轻汉子和一名赤面红须的中年汉子各骑着一匹杂色马,几乎齐头缓缓而行。
那两名年轻的汉子,却是把秃猛可的大儿子图鲁博罗特,以及二儿子乌鲁斯博罗特。
而那赤面红须的中年汉子,身形颇健硕,轻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c0m
他名为火筛,是鞑靼右翼满官嗔部的领主。
火筛最初效忠于满都鲁可汗,因立有大功,得以迎娶满都鲁可汗之女,成为其东床快婿。
后来满都鲁可汗意外身死,随后年幼的把秃猛可登上汗位,他转而效忠把秃猛可。
因火筛骁勇善战,很快得到把秃猛可的信赖,成为其麾下的一员得力猛将。亦因此,每次把秃猛可对大明侵边掳掠,是少不了他的参与及策应。
没过多久,威武营的方阵已隐隐可见。
火筛轻拉了拉手中的缰绳,勒停了座下之马。
与他同行的图鲁博罗特和乌鲁斯博罗特,虽然不知发生何事,但随即如他一般勒停马儿。
二人对望了一眼,正要张口询问,火筛轻摆了摆手,制止了这两兄弟。
少顷,他将一名亲兵招至跟前,吩咐道:“传令下去,全员停止前进……”
在那名亲兵躬身应喏而去之时,乌鲁斯博罗特满脸疑惑地望着火筛,一边以右手指着隐约可见的大明方阵,一边出言问道:“那颜,明人已近在眼前,你怎么就突然下令全部停下?”
身为兄长的图鲁博罗特虽然没有出言,但他望着火筛的双目明显也带着疑惑之意。
“大王子、二王子,明人狡猾……”火筛迎着二人投来的目光,平静地回应着。
稍顷,他以手中的马鞭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威武营方阵,又道:“明人肯定看到我们来了,但他们并没有什么动静,说不准已经设好埋伏……”
他一语未了,乌鲁斯博罗特已一脸的不服气,再次出言道:“那颜,前面平坦,无遮无拦的,明人不过三千来人,能搞什么埋伏?”
被乌鲁斯博罗特打断话语的火筛淡淡一笑,并没有马上出言反驳。
只见那乌鲁斯博罗特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继续道:“再说了,就算明人有埋伏又怎样?我们草原勇士足足有三万骑,难道以十对一,还敌不过前面这些软弱的明人?”
“那颜,我们是不是太小心了?一旦草原勇士冲杀,不要说那三千明人,就算他们有三万人,也会转身逃走。若有不逃的,那就丧命在草原勇士的利箭下……”图鲁博罗特也开口。
“大王子、二王子,不用着急。要冲杀,也应先探一探明人的虚实吧?”火筛颇有耐心地回应。
这次前来追杀明人,虽然火筛担当主将,但图鲁博罗特和乌鲁斯博罗特均是把秃猛可的爱子,身份可不一般。
出发前,图鲁博罗特和乌鲁斯博罗特多番请求要随队而行。
平日里,火筛和这两位王子的私交就不错,在把秃猛可的面前,他保证能策两兄弟的安全。
一直将火筛视作心腹的把秃猛可,当然相信他的能力,才答应了两兄弟的请求,让二人随队历练。
“那颜,依我说,根本就不用探明人的虚实。明人胆小怕死,只要我们策马冲杀,他们肯定一下子就逃得没影……”图鲁博罗特再道。
火筛摆了摆手:“大王子、二王子,难道你俩忘了那十多名逃回来报讯的勇士?明人手中的火枪可不简单。”
“即使明人的火枪厉害,仅凭三千人怎敌得过我们三万勇士?”乌鲁斯博罗特不以为然。
火筛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二王子,如果明人的火枪真的厉害,那一冲杀,不少草原勇士可就枉死了。”
不过说归说,火筛其实也不怎么相信明人的火枪会有厉害,他更觉得是那些回来报讯的为了逃避责任,故意夸大。
但他生性谨慎,行事前多会思量一番。
“要探明人的虚实还不简单,让我和阿哈各领五百勇士,前去打探……”乌鲁斯博罗特顿时嚷了起来。
见得乌鲁斯博罗特主动请膺出战,火筛咧嘴一笑:“二王子,你可还记得,出发前,你和大王子曾经答应了可汗什么?”
乌鲁斯博罗特没多少犹豫,随即应道:“须听那颜的号令行事……”
不过,他的声音却越说越低。
他两兄弟这次能跟随火筛而来,除了火筛的多番保证外,把秃猛可的另一条件却是两兄弟须听从火筛的号令,不得冒犯,更不能私自行动。
图鲁博罗特和乌鲁斯博罗特两兄弟为了随队出征,自是点头答应。
此刻听得火筛重提,乌鲁斯博罗特嘴角不由得一撇,无奈地望向他的兄长图鲁博罗。
对两兄弟的尴尬神情,火筛却视若无睹,只见他以马鞭指了指远处的威武营方阵:“二王子,既然明人不跑,那先将他们围困,看他们想做什么?是不是真不怕死?”
图鲁博罗特和乌鲁斯博罗特两兄弟顿时转愁为喜,纷纷请命。
但火筛又怎会让二人单独领兵,自然一一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