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肥硕老鼠被生人的味道吸引,跑进了这间单人囚室。
地上躺着个半死不活的囚犯,大老鼠绕着他跑了两圈,红着眼睛冲他吱吱叫,似乎在试探这家伙什么时候才会咽气,成为任它享用的食物。
死囚蜷缩着身子气息奄奄,若不是胸口的呼吸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他身材消瘦,手指修长,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隐约可见皮肤苍白,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跟别的囚室那些满脸凶相的山贼土匪显然不是同类,倒像个读书郎君。
韩岳被老鼠吵得心烦意乱,似乎再不做点什么它就要跳到身上来了,这种实实在在的感觉跟梦境迥异,于是他睁开了眼睛。
正好和大老鼠两只红通通的眼睛对上了,因为啃食过人肉,这双老鼠眼红得快要滴血。
叽叽!刚才还非常嚣张的大老鼠,突然就像被猫盯住了似的,哧溜一下跑得没了影儿。
韩岳笑着抬起手揉了揉鼻子,或许是职业原因,身上自带煞气,再凶的狗都怕他,何况一只耗子?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的手,既能把变态杀人狂掐住脖子像小鸡仔一样拎起来,又能在尸检时拿稳电锯、分毫不差切开颅骨的双手,现在变得非常白皙、纤弱,完全失去了无数次指卧撑赋予的狂暴力量。
赶紧把身体摸了一遍,韩岳发现自己变得瘦弱了。
不,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身体!
真的穿越了?
冷静!冷静!千万不要慌!
韩岳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摆脱极度慌乱导致的思维迟钝。
随着大脑运转逐渐恢复,一个又一个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浮现,慢慢变得越来越清晰、连贯。
万历四十年。
四方无事,海内升平。
身体原主与韩岳同名,乃是耕读传家,世居武昌府江夏县,家在府城南面的十里坡,离巡司河不远。
他父亲是个举人,会考名落孙山,就出仕从学官做起,做过县丞、州同等佐贰官,虽不曾进士及第,也算大明士林的一员了。家中买田置地,就此兴旺起来。
天有不测风云,五年前韩父突然身染重病,丢下妻儿撒手西去。韩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缺了主心骨,家业就逐渐中落。
韩岳虚岁十六,韩家他这一脉传下来人丁单薄,至亲除了守寡的母亲,就只有九岁的妹妹,另有两老一小总共三个家仆。
为了重振家声,韩岳在城内东山书院勤学苦读,已经过了县试、府试、院试三关,年纪轻轻就穿上了秀才襕衫。
前段时间因为母亲患病卧床,韩岳请假回家照料家事,闲来便勤奋攻书,准备赶秋天的壬子科乡试。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
二月十八日清晨,韩岳老老实实在家读书,突然听见屋后吵吵闹闹,好像说死了人。
原来当天清晨,村民何汝贵到韩家屋后的荒草坡上割猪草,突然发现草丛中有具尸体,何汝贵当即跑到本地唐总甲家里报告。
唐总甲匆匆赶来,组织民壮封锁现场,又命人去县衙报案。
韩岳少年心性,跑到屋后不远处的现场去看热闹。隔着老远看见那死人血糊糊的恐怖样子,他吓得立刻跑回家,半天回不过神。
做梦也没想到,两个时辰后,县里黄捕头带着一伙捕快,气势汹汹的闯进门来,铁链子兜头套落,把他抓进了江夏县衙——江夏是省城武昌的附廓县,府县同城,县衙门就在武昌城中。
明朝这位韩岳,是个整天只知道子曰书云的读书种子,哪里见过这阵势?
人都抓进了衙门还稀里糊涂的,闹了半天直到提审过堂,他才知道自个儿头上的罪名,竟然是“强盗窝主”、“杀人劫财”!
可怜一介书生,年纪轻轻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虽然县太爷没给他动刑,可牢房里阴冷透骨,臭气秽气霉气扑鼻,受过刑的犯人终日痛苦呻吟,惊惧惶恐彻夜难眠,没多久就生病发起了烧。
这天韩秀才高烧不退,精神涣散,昏昏沉沉间已经魂飞魄散,做了个大牢里的冤死鬼。
没想到运数冥冥难测,神不知鬼不觉,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换了来自数百年后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