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年二月初七日正午,大明南直隶苏州府城望齐门,连接胥江与运河的水道上,画舫乌篷摩肩接踵,两岸码头,牙婆歇家(注释1)脚夫小农行商僧道游走其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有诗赞曰:
繁而不华汉川口,华而不繁广陵阜,人间都会最繁华,除是京师吴下有。
说的便是这姑苏城的繁华富贵,用曹雪芹老爷子的话来说,这便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忽然,岸上行人都被一艘画舫吸引,纷纷驻足观看。
那画舫装饰极为豪奢,朱栏碧幄,明棂短帆,中仓四柱结顶,用篷簟为幔,细看时,船中杂置图史鼎彝,酒浆荈脯,僮仆丫鬟皆是齐备。
船夫不顾众人指点,撑起竹篙,出了望齐门,一叶扁舟往姑苏城东去了,留下一群看客站在原地长吁短叹。
“这是哪位老爷的画舫?怕是能值千两银子哩!”
一个牙婆模样的中年妇人笑道:“千两银子?我出千两,你卖我可好?!这是徐参议的书画船,是拿钱能买的?····”
“徐阎罗?”
听到徐阎罗三字,一众牙商歇脚张口咋舌,顿时散去大半,几个北来的客商兀自不走,对那妇人痴痴笑道:
“都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你这牙婆口齿厉害,有这口才,可曾给徐参议家说说媒?”M.biQUpai.coM
牙婆看都不看客商一眼,不屑道:“哪儿轮得着我说,人家徐家公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娶王家千金哩!”
一个客商又问道:“王家是哪个?”
“哎呀呀,太仓王家都不知,还在苏州府买卖,真·····”
牙婆忽然反应过来,只觉腰间窸窣声响,抬头看时一个花子摸了串铜钱疏忽便钻进人群中,再回头时,刚才那几个客商装扮的外乡人,也都消失不见。
“抓贼啊!抓贼啊!”
~~~~
徐家画舫出了姑苏城,沿内城河向南,穿过一座石桥便到了东庄(注释2)。
“韶儿大病一场,在家中憋了这么多时日,也该出来散散心,咱们徐家寒门小户,就东庄这点产业,可以让他走走,我这做娘亲的难受啊!”
画舫中舱,一道银厢珠宝屏风后面,徐参议的正妻赵氏,一个年约三十,风姿绰约的妇人正临窗远眺,一脸慈爱对着东庄方向絮絮叨叨,不时发出几句凡尔赛感慨。
丫鬟静儿从后厨端来个金攒花狮鸟酒盘,盘中装着玉螭虎耳小圆杯。
“不必准备饭食了,待会儿就到拙修庵,和韶儿一起吃。”
静儿答应一声,便将酒盘端走,刚转过身,又被赵氏叫住:
“昨日让吴福给少爷带个瘦马过去侍奉少爷,带去没有?”
丫鬟连忙道:“回夫人,吴福昨夜便去了。”
赵氏欣慰一笑,又询问儿子这几日饮食起居,丫鬟说都没什么大碍。
赵氏还要再问,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落在那道银厢珠宝屏风上,忿忿道:
“他王喜鹊(注释3)不嫁女儿,我徐家还不娶呢,不就是个臭翰林,也敢仗势欺人!老爷可是布政司参议!不比他们王家差!”
见赵夫人还在为王家恼怒,几个丫鬟站在屏风前,大气不敢出一下。
画舫停沿着东城溪流“菱濠”继续向东行驶,两岸菱叶茂盛,采菱人三五成群,驾舟劳作,见到画舫进来,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向赵夫人请安。
菱濠转向西流,中部分出一支细流,上面横着桥板,便是“艇子浜”,艇子浜北,是徐家让庄户们耕作的“麦山”,麦山上面碧波荡漾,几个农人佝偻身子在给麦苗除草。一派安谧江南水乡图景。
赵夫人对这些农人视而不见,趴着画舫船舷,如同寻找幼崽母虎,焦急的四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