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用从自己的客舱出来,来到和珅所在的那间客舱门口,敲了敲门。片刻之后,门开了,露出来的是刘全那张老脸。“徐先生来了?我家主子正等着您呢。”
因为读书少的缘故,徐大用很喜欢刘全称呼自己为“先生”,这比什么“局长”听上去可顺耳多了。
走进屋内,穿着一身月白布袍的和珅正坐在桌边泡茶。茶是上好的武夷岩茶,茶具则是一把看上去古朴质拙的紫砂壶。和珅笑着招呼他坐下,又让刘全给他倒了一杯。等徐大用将散发着幽幽香气的茶水一口喝下,赞了声好,他这才问道:“徐老弟,咱们什么时候下船?”
“再有半个时辰。”
“既是如此,那就再喝杯茶。”和珅虽然面带微笑,看上去也是满面春风,可脸颊明显比过往消瘦了不少,原本乌黑油亮的辫子上也多出了不少白发。
8月初的时候,正在吃饭的和珅一家从午间广播中得知了乾隆的死讯以及嘉庆继位的消息。且不说丰绅殷德的老婆和孝当场就晕死过去,和珅也是嚎啕大哭,如丧考妣,连着几天都是茶饭不思。虽说他是导致乾隆死亡的直接凶手,可两人近二十年的君臣之谊却不止是简单的利用和被利用。
作为一个庞大国家的统治者,政治上乾隆在继刘统勋和傅恒之后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精神世界也需要有一个能与自己唱和的知音。
而对和珅来说,没有乾隆的赏识和提拔,他无法达到天子之下第一人的位置。乾隆对他的宠信古今少有,他也曾希望鞠躬尽瘁,像刘统勋那样做个名臣。问题是大清的官场太烂了,清官不是那么好当的,和珅在欲望的深渊中越滑越深,从简单的为了让家人吃点好的穿点好的,到最后欲壑难填。
悲伤之余,和珅在住处设下香案叩拜,又亲自写了一片祭文,将其焚烧。或许只有如此,才能弥补他心中对乾隆的那份愧疚。人啊,就是这么矫情!
自那天之后,乾隆的女儿和孝公主除了每天早上的例行请安,就再没和公公说过一句话。和珅自知对不住这个儿媳,所以也由她去了。
由于北海军设在白龙港的临时码头无法停靠雷神号这样的大船,和珅跟着徐大用便只能乘坐运货的摆渡船上岸。当登岸后的和珅和几个手下看到几近废墟的白龙城寨,心中暗自震惊北海军当时的炮火之猛烈。
之后一行人又换成运货的小船,沿着海岸从廉江入海口进入内河。等抵达西门江码头已经是黄昏时分。船还没靠岸,和珅看到江岸上人流如织的喧嚣场面,不禁讶然如此繁华。
他不知道的是,满清虽然实行一口通商的海禁,可因为廉州和钦州离安南太近了,民间的交往互市很难禁绝,私贩交易一直都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进行。海贸的发展,也带动了本地的商贸,那些来自安南的商品也顺着南流江进入到两广内陆。
廉州府地处沿海,对北海镇的各种消息早有耳闻。北海军当年收拾莫观扶和陈天保,又打了西山朝,早就随着商人之口传的沸沸扬扬。在经历了最初几天的萧瑟后,随着各处安民告示一出,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何喜文派来迎接的人已经提前雇了几乘丝竹小轿,随后便把和珅和他的手下带去了城东的寅宾馆安顿,而徐大用则孤身一人来到了城西的总兵官署。跟赵新他们那些穿越众不愿意住在城内不同,何喜文在拿下廉州后,将自己的指挥部设在了府衙南面的总兵府。
“徐老弟,久仰大名!”
“何司令,兄弟我在北海镇就时常听闻你的大名,实在仰慕的紧,想不到今日才有幸得见!”
徐大用那个情报局的身份即便在北海镇也是秘密,除了29人委员会,知道的人并不多。他这些年的公开身份一直是贸易部的副主管,受沈敬丹直接领导。这次陪和珅南下,主要任务是等着接收东川的铜矿,并对广西的物产进行考察。
“来,我先给徐老弟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参谋长黄忠仝,这位是管着仆从军梁文英,这位是会安营的团长魏超”
话说所谓的“会安营”只是早期的编制,如今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团,只不过大家叫习惯了没改过来。这个团有近四成的兵员都来自会安的明香人群体,另外六成来自巴城的保安队。团长魏超今年才还不到三十岁,小时候读过几年书,之后又习武,参加北海军后训练很刻苦,历次作战也很勇敢,很快就在一众明香人中脱颖而出。在巴城参加了几次由赵新主持的军官培训班后,被提拔成了团长。
如今的北海军分成了南北两个派系,目前北方派势力最大。赵新他们倒不是不想调北方军官去南方任职,实在是大部分北方人很难适应南方的气候和水土。别看疟疾已经不是问题,可饮食上的天差地别就让不少北方人退避三舍。
唯一例外的就是特战营那些人,他们被王远方这个后世的东北人带着做了大量的针对性训练,而且饮食也是单独开伙。
一番客套寒暄后,徐大用便跟着何喜文来到后院,那里已经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要给他接风洗尘。何喜文之所以要亲自出面招待,是因为他知道贸易部的负责人沈敬丹是赵王的老丈人。徐大用能当未来“国丈”的副手,肯定很能干,在北海镇前途无量,一定要搞好关系。
五个人叙了年岁,按座次入席饮酒。大家谈谈笑笑,几轮酒喝过,气氛很是融洽。何喜文看到火候差不多了,便给黄忠仝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趁谈话空档突然拍了两下巴掌。
此时就听隔壁屋内似是有人敲了一下檀板,而后清幽的古筝声缓缓响起。徐大用正不明所以,就听一个清亮婉转的女声开始吟唱起来:“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不绝,黄忠仝这时笑着道:“屏儿姑娘,出来给徐先生敬酒。”
话音刚落,从隔壁屋便走出一个人来,让众人眼前蓦地一亮。但见她描着两条细长的柳眉,白嫩如玉的脸颊上轻施粉黛;头上插着一支碧玉簪子,戴着两颗绿豆大的珍珠耳环;身着大红绣花缎面紧身袄,下配葱绿撒花绉裙,光彩照人。
被称作“屏儿”的女子袅袅婷婷的走过来,先是行了个福礼,起身后斟满一杯酒,用一双玉手端到徐大用面前,对着他嫣然一笑,也不说话,只是拿两只眼睛水波粼粼地望着他,似乎含着千种柔情、万般蜜意。
饶是徐大用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时间竟也有些发痴。他跟老婆分别日久,一直在安平港看着和珅,虽然偶尔也会去风月场所,可济州岛上的李朝官妓如何能跟眼前的南方佳丽相比?
灯光下,屏儿看到徐大用接过酒也不喝,而是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一抹红晕浮上了脸颊,微微侧头,露出了几分羞涩。徐大用见状,更觉这女子如一朵娇滴滴的盛开芍药,骨头都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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