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下麻爪了,实际情况跟自己想的不一样,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于是在今年的7月初,也就是农历五月中旬的时候,孔绍安跟着运送士子参加科考的船回了趟北海镇,专程去富尔丹城找了自己的老上级陈青松请教。
陈青松这些年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在了农业上,所以对传统中国的农村经济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要知道无论是破产的底层农民还是士绅阶层,北海镇都有人可以请教。他很早就知道孔绍安会面临的困境,而这些也将是北海镇入关后普遍面临的问题。于是他抽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好好和对方谈了一次。
“.小孔,你去胶东也快一年了,你能告诉我封建时代的中国经济结构有哪些特征么?”
“(⊙o⊙)…”孔绍安想了一下,随即不假思索的道:“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
“还有呢?”
“封闭、以家庭为单位,还有就是土地被地主和官僚控制。”
“嗯,你说的这些都是书本上的。”
“陈老师,我当年历史学的少,读的是中专.”
陈青松点了点头,他现在统管着北海镇上百万人口的吃饭问题,哪会记得这些事。
“你刚才说的都是大而化之的答案,我来说说自己的看法。满清治下的经济结构有三个重要特征,农业生产者的小农业与家庭手工业的结合,生产资料占有者的地主、商人和高利贷者三位一体的结合,以及封建政权与工商业的结合。具体到农村,则是土地占有、商业资本和高利贷资本。”
孔绍安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曾经的课堂,拿着笔在小本上奋笔疾书,全神贯注的听着陈青松侃侃而谈。
“咱们的封建制度跟欧洲的封建制度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你看啊,贵族的领地不能转让,所以他们坐镇农村庄园,凭借封建特权,用租税等形式,通过农产品来剥削城市;城市中的商人和高利贷者掌握了货币权力,通过商业行为和高利贷在经济上盘剥农村。这就叫土地权与货币权各自独立发展。而欧洲的资产阶级革命,实质上是城市货币权和农村土地权的斗争。
咱们呢,从北魏开始实行均田制那时候起,土地就开始自由买卖。那个,那个唐代的永业田就是可以买卖的。于是乎,地主、商人和高利贷者就化身三位一体,既控制了土地权,又控制了货币权,完成了从生产到流通的统一,所以地主阶级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农村,都是主要的统治阶级。”
“陈老师,我查了民政的一些数据,这几年关内粮价急剧上涨,涨幅高达五倍之多。其中既有满清和咱们打仗的因素,是不是也和地价上涨有关?”
“嗯。你说对了。”陈青松继续道:“你能看出来这点,就说明你动脑子了。是啊,粮价上涨,地价上涨,这说明什么?说明谁拥有的土地越多,谁就拥有更多的粮食,也就能占有更多的社会财富。这就跟咱们那边囤房子是一个道理,争购土地、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如此一来,地主经济就会越发巩固和壮大。”
孔绍安听到这里,心中突然想起了和珅。都说和中堂亿万家财,此人名下有八十万亩地,如今一亩好田至少十两白银,光这些就得八、九百万两。要是再加上每年的地租和产出呢?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小孔,你记着我下面说的。土地可以买卖这件事,给地主这个群体赋予了一种特有的生长机能。”
“生长机能?”孔绍安心说当过领导的人就是不一样,遣词造句都一套套的。
“对,尽管历史上总会发生周期性的土地危机和社会动乱,对地主阶层造成沉重打击,但只要天下稳定,他们就能按照同一模式再把自己克隆出来。
你在胶东这么久应该知道,现如今土地交易能拆分出田骨、田皮,也就是将使用权、经营权、永佃权进行西细分,再通过“三位一体”式的经济模式,地主经济只会越来越强。我刚才说欧洲人用货币权这个摧毁土地权和封建特权的这个武器,在咱们这块土地上,反而成了巩固土地权和封建特权的武器。
我小时候书本上常说旧中国是‘三座大山’,一开始我也不懂为什么是三座而不是四座,总觉得军阀也应该算一座。古人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也是这几年才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怎么说?”
“按我之前说的,终清之世,地主经济和地主阶级始终保持了强大的统治地位。西方帝国主义入侵后,占据了国家财富最大部分的地主阶级自然就成为他们寻求合作的对象;而当皇权统治岌岌可危时,为了保住自己的财富,地主阶级也一定会跟殖民者同流合污。于是一部分商人、地主和官僚后来成了民族资产阶级的前身,这个阶级又同农村中的地租剥削有密切联系,从娘胎里就带了软弱性。这与三位一体的农村经济发展是完全分不开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