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2年9月8号的清晨六点,才睡了四个小时的孔绍安就被急促的闹铃声吵醒。等他起床穿衣,刷过牙洗过脸,警卫员已经将罗汉床上的铺盖收拾好,放上小茶桌,摆好了早饭。
他所住的地方是文登县县衙大堂后面的签押房,而县衙位于文登城内东北角。三天前北海军攻进文登城时,典史邓廷楷和靖海司巡检黄鹤带衙役反抗时被击毙,县令周履端、县学教谕和训导三人都成了俘虏,另外威海司巡检张绍曾不知下落。
知县虽然被抓了,可家眷还住在后宅里。孔绍安也没想着轰人走,了解到内宅里有个临街的后门,便让人把二堂通往内宅的门锁了,又安排了警卫值守,他自己则将签押房作为了临时住处和办公室。眼下文登县的县衙有了個新名字--北海军文登军管会,暂时下辖文登、荣成二县。
对于住在县衙,孔绍安一点都不喜欢,格局逼仄,好多地方都是年久失修,一到晚上阴森森的还挺渗人。不过因为查阅架阁库档案方便,也只好暂住此地。他打算等宁海州和海阳两县打下后,再去县城外找块地建新的办公场所。
古代中国历来有“官不修衙”的说法,除非破败的实在不行了,才会进行修缮,而且是坏哪修哪。要知道修衙一则劳民伤财,怨声载道,二则就是容易产生腐败,遭人举报弹劾;至于三么,为官一任,到期调走,凭啥我前人栽树,让你后人乘凉?
孔绍安是山东人,早饭喜欢吃面,唏哩呼噜的一碗海鲜面下了肚,感觉一晚上的干燥都被抚平了,舒坦了不少。不过等他看到条案上那一摞昨天还没看完的账簿文卷,不禁猛嘬牙花子。要知道古人的行文格式对于现代人来说,没有几个能习惯的,费眼神不说,一不留神就串行。昨天他看了一会就觉得头晕眼花,后来找了把尺子比着,这才勉强看了下去。
再不情愿,可孔绍安知道自己必须得耐着性子看完这些东西。要知道接管一个已成规模的县级区域,和从无到有建立一个县可不一样。后者是一张白纸好作画,缺什么找补什么;而前者必须先要搞清地方社会基层组织的构成,理解当地的赋役制度,对人口、田地、钱粮、物产、乃至文教都做到心中有数,才能着手进行改革。
这一次北海镇是要在胶东像钉子一样扎下去,而不是单纯的拉人。赵新对这次山东计划的目标是--通过对胶东四县的接收和管理,为以后积累经验,竖标杆、立范本。
孔绍安起身在院子里溜达了会,抽了根烟,这才回屋坐下,拿着尺子翻开户籍账册刚看两行,一股烦躁的情绪油然而生。正想着是不是让工作队的那些人帮着先看一遍,等整理好了自己再看时,就见门外的警卫进来报告:“总指挥,户房的刘孟仁和刑房的于和礼都到了。”
孔绍安心想真是瞌睡碰枕头--来的正是时候,他想了想道:“让刘孟仁进来,于和礼嘛......让他过了中午饭再来。”
“是!”
几分钟后,就听门口有人操着个烟嗓沉声道:“小人刘孟仁,拜见总指挥大人!”
“请进!”
孔绍安话音刚落,就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量不高,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面色微黑,留着几缕胡子,穿着件浆洗的有些发白的灰色夹袍,外罩一件深色马褂,戴着顶由六块黑缎子连缀制成的六合一统帽。
此人进屋后,恭恭敬敬的走到距离孔绍安桌前三步远的地方,直接跪地磕头,然后头也不抬的道:“小人刘孟仁,曾任县衙户房典吏,拜见老爷!”
孔绍安回忆着之前看过的古装剧中的场面,伸手示意道:“不必多礼,请起吧。”
“谢大人!”
孔绍安等对方起身后,上下打量了一番。此人从面相上看倒是一副忠厚老实模样,不过在情报局资料里,可不是个善茬。他于是道:“刘先生,有些事我要跟你说一下。”
刘孟仁依旧保持着十五度的躬身姿态,拱手道:“请老爷吩咐!”
孔绍安沉声道:“以后不要管我叫老爷,也别叫什么总指挥大人。现在文登荣成两地成立了军管会,我本人兼任军管会主任,就叫我孔主任好了。”
“小人遵命!”刘孟仁对北海镇知之甚少,心中很是好奇“主任”是个几品官。此时就听孔绍安继续道:“再有,就是麻烦你一会跟那个于和礼也说清楚,北海镇没有见官下跪的规矩,以后见我行拱手礼就好,不要再跪了。”
没有谁是天生贱骨头,喜欢下跪磕头的。刘孟仁听了面露恭敬之色,身子俯的更低了一些,拱手道:“是!小人一定转告。总指挥......哦,主任您宅心仁厚,宽以待人,实乃文登百姓之福。”
孔绍安听了哭笑不得,也懒得再啰嗦,指着面前的一把圈椅道:“刘先生坐吧,我正好有些事要请教你。”
“小人不敢!主任您吩咐就是,小人一定尽心竭力。”刘孟仁以为对方就是客气,要知道以往知县太爷跟前都没他坐的份儿,更别说眼前这位北海军的大人物了。
孔绍安也懒得再谦让,他拿起一本账册,翻开两页,指着上面的内容道:“刘先生,我看上面说文登是六都五十里。我想请问,上面提到的都、甲、里、社这四个都是指什么?”
刘孟仁面露微笑道:“大人言重了!小人身份低微,当不得‘请’字。您所说的其实是朝廷,哦,不,是沿袭北宋的“都甲制”和前明的“里甲制”。县下设置“都”,都下设置“甲”,到了我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