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尔的父亲走上前来,用颤抖的手抚摸着铁木尔结实的肩头,然后是红彤彤的脸,泪水随即从干枯的眼窝中流了出来......
一个小时后,蒙古包内外已是笑语欢声。因为来的人太多根本坐不下,王连长干脆提议坐在外面,于是众人在铁木尔家的包外席地而坐。铁木尔的父母将煮好的奶茶一桶又一桶给众人倒上,忙的不亦乐乎。因为茶水滚烫,喝的满头大汗,众人便都脱了外面的军服,只穿了件草绿色的毛衣,而且还是边喝边擦汗。
铁木尔饱饱的喝了一顿家里的奶茶,跟父母讲完了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听的两位老人咂舌不已。等他刚要问斯琴的事时,就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只见十几步外一个身穿深蓝色缎面袍子的家伙正在吃惊的看着自己这些人,在他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同样骑马的仆人。
“龚古尔?”
“铁木尔?你没死?哎呀!自从你跟着大将军出征后,我们大家都盼着你早点回来,今天果然回来了,这可真叫人高兴!铁木尔,要知道在这样多风多雨的年头,人们都是希望英雄好汉守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吗?”
对龚古尔老爷这异乎寻常的殷勤和恭维,铁木尔实在不适应。要知道平日里在这片草原上一手遮天的龚古尔老爷,从来就没对穷人这么平和近人过。
身边的战友凑过来问道:“铁木尔,这是谁啊?”
“龚古尔老爷,本地喇嘛旗商卓特巴的侄子。”
有清一代,喀尔喀蒙古地区一共有七个喇嘛旗,占据大片肥沃的草场;具体到乌里雅苏台所在的赛音诺颜部,则有五个喇嘛旗的封地。铁木尔他家这里就属于“那鲁班禅呼图克图旗”,只不过这个旗是所有喇嘛旗里最穷的一个。
“龚古尔老爷,我这才回家,你叫我‘英雄好汉’什么意思?我算什么英雄?只不过叫你给派去当箭丁受了一年的牛马罪!”
听了这话,龚古尔奸猾地笑了。就好像一个站在岗上寻找野物线索的猎人一样,他相信以自已机警的双眼,几眼就可以看到对方的骨子里。不过当他将目光在铁木尔和他身边的那些人身上扫了扫后,后脖梗子突然就冒出一股寒意,因为他突然感到自己更像一只被猎人盯上的猎物。
等他仔细再一看,冷汗哗的就冒出来了。他突然注意到在场的人里除了铁木尔的父亲,其他人都是留着近乎光头的小寸头,根本没有辫子!
“你,你,你参加反贼了?”龚古尔壮着胆子,牙齿打着冷战说了出来。
“你胡说!他们才不是反贼,是北海军!”铁木尔瞪着对方,一字一句的说着。
“对对对!是北海军!北海军!”龚古尔突然笑着朝王连长躬了躬身,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人才是领头的。
“敢问军爷此来何意?”
王连长走到龚古尔身前几步,板着脸道:“我们是北海军‘南下支队’派出的工作队,这一次,是来和蒙古老乡们交朋友来的。”
“交,交朋友?”龚古尔半天没琢磨过味儿来。
“对,走访牧民,跟大家谈谈心。我们北海军不是满清口中的妖魔鬼怪,我们来,是给牧民减负来了,以后再也不会有摊派的差役。”
铁木尔顺嘴补充了一句,他道:“以后天下人人平等!”
“哦!那好,那可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贡郭尔愣了一下,突然微笑着将八字胡捋了一捋。对他说来,王连长的突然出现和他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似乎构成了一个不可解的谜!
看来铁木尔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傻小子了!俗话说得好,不知道河多深,不能轻易下水。所以龚古尔和气的道:“噢!对不住,刚才是我说错了。王大人,您和您的手下都好好歇歇,晚上我请诸位吃饭,我倒很想听听北海军的情形。”
说罢,他便领着几个仆人走了。
在他们谈话时,因为铁木尔的粗鲁和没有礼貌的话语,担心的出了一身凉汗的父母,此刻回头来向铁木尔有几分责怪地摇了摇头。
失魂落魄的斯琴还是把水车拉回来了,她如同得了一场大病,全身虚脱,刚把拉车的牛卸下来,便迈着沉重的步子,向自己那座又破又黑的蒙古包走去,走了两步,忽然听见主人住的包里有人在喊:“把灰土拿去倒了。”
她只好转回来,走进雪白的包里。龚古尔的大老婆骂道:“拉一车水为什么这么久?是狼咬了你的脚后跟,还是种牛向你调情了?臭女人,也不看看你那个穷样!”
日夜听惯了谩骂的斯琴,弯下腰把灰土箱拿出去,倒在离蒙古包不远的灰土堆上。这时看见刚出去打猎的龚古尔和仆人,不知为什么中途返回来了。龚古尔的脸色就像大雨前的天空那样阴森而可怕!下马后,把马缰绳往仆人手中一扔,便急速地走进了他父亲住的蒙古包。
“阿布!阿布!北海贼来了!铁木尔回来了!”
包外的斯琴听了这话,心突然咚咚直跳,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勇气,促使她靠近了那间蒙古包,偷听了起来。
“怎么?急什么!慢点说。”
“大事不妙啊!我看他还不知道斯琴的事......我们还是把......要不我们跑吧?”.c0m
由于过度恐惧和紧张,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这几句话,斯琴的头就有些发晕,全身打起了寒战,几乎倒了下去!她咬紧牙关硬挺着,刚走进自己住的包门,就咕咚地倒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她两只手痉挛的抓住一把干草,眼前出现片片火星,胸中好像燃烧着大火,嘴发干,想喝水......
“铁木尔,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回来呀?!……如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有什么脸见你啊?……不!我任死也不能见你,不能见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