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接到邓飞电报的时候,已经离开了黑龙江城,正在呼玛河河口做短暂停留。
如今的呼玛河口已经不是几年前的一个兵站外加三十多座木屋的规模了,随着交通条件的极大改善,来此定居的达斡尔人和鄂伦春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个别蒙古人。再加上安置在此的关内移民,使这座距离黑龙江城以北仅一百六十公里的村落变成了拥有六百多户人家、三千多人口的“小镇”。
虽然本地的西部和北部山区盛产黄金、煤炭和石英砂,可民政只安排人对煤炭进行了小规模开采,主要是为了取暖过冬。
整个镇子目前的经济还是以农业和渔业为主。要知道在另一时空的呼玛,全县耕地面积超过了40万亩,本时空总共才开垦出三万多,差得远呢!
为了能更好的守护整个外东北和西伯利亚地区的金矿--其实是为了看好赵王爷的钱袋子,赵新打算在明年成立一支专门的黄金部队,其主要任务就是巡视和守护各地的金矿资源点,以防止关内新移民盗挖。
这次北上沿途路过每一处定居点,赵新都要走访一下,来了呼玛尔镇也不例外。他带着阿妙、乌龙在几个警卫的暗中保护下,一大早吃过早饭就在镇内外各处转悠,逮谁就跟谁聊上一会,其目的是详细了解一下呼玛尔镇百姓的实际生活状况,以及边民对北海镇民族政策的看法。
因为赵新粘了一把络腮胡子又戴了顶草帽,本地的老百姓并没有认出眼前这个高大的汉子就是威名赫赫的“赵王爷”,还以为这是民政上下来视察农田水利的人。
到了下午,他在镇内的北海商社遇到了几个结伴来卖粮食的达斡尔人,于是便搭话聊了起来。
达斡尔人这几年在民政派来的技术员的指点下,先是通过北海商社提供的五年期无息贷款买到了高产黑麦种子,同时改变了以往经营粗放的种植方法。又因为达斡尔人家家养马(达斡尔人区分贫富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牲畜的多少),民政便提供了先进的马拉农具,教他们精耕细作。两年下来,达斡尔人的农业生产水平比满清统治时代提高了一大截,每年五十亩地打下的粮食除了归还贷款都还吃不完,于是便到商社卖粮换取生活用品。
日子越过越好,使得达斡尔人对北海镇的官员都是十分感激。他们见赵新这人没什么官架子,于是话也就多了起来。赵新聊的挺高兴,就买了些烟酒当做礼物送给他们。
淳朴的达斡尔人没汉人那么多谦让客套,他们大大方方的收下了礼物,其中一个名叫福明泰的汉子便邀请赵新一行人去家里做客,赵新几人便欣然前往。
福明泰一家是呼玛尔兵站建成后的第一批住户,一开始是住进了北海镇免费提供的单间木刻楞,随着这几年愈发富裕,他便在镇子西头的一块坡地上另起了新宅子,原来的木刻楞就让给了新来的人。
福明泰家的院子是用半人高的柳条篱笆围起来的,院墙外东侧是几间牲口棚,里面养着十几匹蒙古马、两头牛和十几只羊;院子里还开了块小菜地,种了些茄子、豆角、倭瓜和大葱,除此之外还养了几只鸡。
院内的正房是用松木搭的木刻楞,随着北海商社向边民提供了大量的钢质工具,伐木就成了件很容易的事,于是木刻楞这种建筑也在外东北各地推广开来。不过达斡尔人的房子是典型的满式建筑风格,前廊后梢,门前立着四根粗大的松木廊柱,用他们的俗话叫“前出狼牙后出兽”。
福明泰的老婆看到来客人了,便招呼大家去西屋里坐。按照乌龙的提点,赵新等人一进屋先是跟坐在南炕上的福明泰的父亲问好。
“老人家,您好啊!”
老人今年已经六十多了,正盘腿坐在炕上抽烟袋锅,看到赵新伸手过来,他知道这是汉人官爷的“新礼节”,于是便放下烟袋,抬起手跟赵新握了握。
“尊贵的客人来了!对不住您了,我就就剩一条胳膊了。”
这时一旁的福明泰连忙解释说,他阿玛叫阿木苏,从少年时便给满清当兵。乾隆二十四年的时候,曾跟着兆惠参加了平定霍集占的战争,在“黑水营之围”中丢了条胳膊。当时兆惠念他作战勇猛,斩杀多人,本想为其请功,可阿木苏当时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便请求以功劳换取回东北老家,兆惠没多想就同意了。阿木苏回到东北后,在部落萨满的治疗下伤势渐好,这才凭着多年积攒的银子娶妻成了家。
按照达斡尔人的习俗,正房西屋为上,南炕是首位,那是给家里的老人坐的;北炕是小辈坐的;客人来了则要坐西炕。
刚一坐下,老人就拿着烟袋锅请赵新抽一袋,赵新也掏出卷烟请老人抽。问题是烟袋锅的劲头实在太猛,才抽了两口,赵新就给噎的直打嗝,惹得一旁站立的阿妙咯咯直笑。
因为赵新的身份是民政上的官,又是客人,所以地位如同长辈;他在和阿木苏说话的时候,福明泰只能规规矩矩的站在炕下陪着说话、他老婆则去了厨房一通张罗,不一会就端出了自家做的奶干和奶茶,然后便又去张罗待客的饭。
达斡尔人待人诚恳热情,没那些虚头巴脑的,只要来了就是客;即便是再穷的人来访,也都得杀鸡吃顿好的,绝没有慢待一说。而客人要是不吃,那就是对主人家最大的侮辱和失礼。果不其然,没过一会,院子里便响起了几声鸡的惨叫......
阿木苏年纪老了,聊着聊着就说起了当年跟着兆惠西征的旧事。福明泰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怕阿玛说清军的事惹恼赵新,可过了一会他见赵新听的津津有味,这才放下心来。
“打黑水营那可真是苦啊!从十月一直守到来年正月,三个月,天寒地冻,没过几天粮食就不够吃了。回回兵攻不进来,就跑去上游决河灌营,我们就城外拼命的挖沟泄水。回回兵一开枪,就跟地上过雷一样。两边人互相对射,铳子打的就跟泼水似的,好多人就这么死了。太惨了!”
“那后来呢?你们是怎么扛过去的?”赵新听的入神,不自觉又咗了口烟袋,辛辣的烟草味顶的他直翻白眼。
“还是大帅有办法!白天我们躲在林子里,藏在树后跟回回兵对射,等到了晚上,大帅就让我们把树砍了,从树干里把回回射来的铳子掏出来......”
老人之后又讲起当时断粮断水,清军先是杀马,后来为了保证马匹数量,只能将马鞍子上的皮子拆掉烤了吃。要不是后来在挖井时从地下挖出两屋子陈年粮食,几千人不知还会饿死多少,当时所有人都说这是老天帮忙,皇上庇佑。
“唉!我这条胳膊就是突围的时候被回回的铳子给打断的,一晃都快三十年了。”
听了老人话,赵新眼前不禁浮现出当年万里瀚海、烽火狼烟的场景。要知道清军可不是武装到牙齿的北海军,几千人深入敌后,被数万敌军包围,筑土为城,孤立无援,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还能足足坚持近三个月。
不谈立场,兆惠和当年参加黑水营被围的清军绝对是军人的楷模。要是没有当年清军的浴血奋战,就没有天山南路的190万平方公里国土,也就没有“自古以来不可分割”之说!
想到这里,他看向阿木苏老人的目光里就充满了敬意。
唉,也就因为兆惠是个满人,这要是汉人,还不得让另一时空中的某些人给吹上天去。想当初李如松在碧蹄馆以四千对两万,才打死打伤了一千多倭寇,就被某些人给吹成了神。
正当赵新因阿木苏的讲述陷入沉思的时候,就听外面传来一个大嗓门的喊声:“福明泰大哥在家吗?”
“在呢!”福明泰急忙出屋一看,原来是几个熟识的鄂温克猎人站在院门外。因为赵新的几个警卫都在院子里呆着,鄂温克人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便没敢进来。
此时赵新跟阿木苏说了两句,也起身出来,就见院子门口站着三个身穿狍子皮衣的壮汉,身上背着火枪,而肩膀上扛着的木架子上还挂着一头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