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莫谈国事,喝茶喝茶。”
“没戏听了还喝什么茶啊!回家!晚上去广和楼听《贵妃醉酒》去。”
“得嘞,不见不散!”
临近午时,两辆从崇文门方向驶来的轿厢骡车顺着护城河外的石板路拐上了前门大街,等往南又跑出了约莫一里地的距离,拐了个小弯,在一家叫做“祥裕老店”的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这家店是坐北朝南开的,门前留出一片空场,木制的门楼前挂着一盏西瓜灯,上面写着四个端端正正的大字,百年祥裕。
骡车停稳后,等车夫放好脚凳,从打头的那辆马车里下来两名男子。
先下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竹布长衫,手里拿着把竹扇,肩上挎着个布袋子,下车时袋子里发出了算盘珠子的哗哗声。在他身后下车的,是一位富商模样的家伙,模样看上去快四十岁的样子,身量不高,不过挺壮实,穿着一件月白府绸的袍子,脚上是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大拇指上居然还套着个绿油油的扳指。
至于后面那辆骡车上下来的则是两个健壮的汉子,都是一身短打,腰上扎着条布带,连裤脚也被扎了起来,露出雪白的袜子,显得十分精干利落。
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这些人都没戴帽子,尤其是那富商,不停的用手里的帕子擦着额头冒出来的汗珠。抬头看了看店幌,咧着嘴道:“好家伙,这天竟是比南边还要晒!早知道就在通州住两天再来了!”
年轻人操着一口扬州口音道:“听说北方夏天就是这样,秋后还一伏。估计太阳落山就凉快了。老爷您慢点。”
一行人进了客栈大门,猛觉眼前一暗,也没外面那么热了,还有一丝凉爽。定睛一看,就见整座前院上方都用芦席给挡上了,四周用杉篙、竹竿搭了架子支着,青砖地面上还泼了水,干干净净。
“咦?这招不错啊!”富商停步四周打量了一圈,啧啧称奇。
“听老爷的口音一准儿是南方来的,这是头一回来京城?咱这北京城自打前明那会子到了夏天就要搭凉棚遮阳,到了八月十五就都撤了。别说咱这儿了,街面上各家商铺门前也都搭了棚子,等到了下午太阳落了西,准保一点儿太阳光都晒不到您。”
那富商听了点点头,心想路上的确看到了不少店铺门前都搭了棚子。
伙计一边唠叨,一边把四人带进里院上房。他是见多了南来北往的客人,一看穿着打扮就知道该往哪引。等到了上房所在的小院,一行人发现这里也搭了天棚。之后就是开门、打洗脸水、烧水烫脚,沏茶,忙了个一溜烟。
等那伙计端着用过的水出去了,一个短打装束的汉子不言声的就去了院子门口。换了一身青布长衫的年轻人这才对正在泡脚的富商轻声道:“徐大哥,什么时候去找阮伯元?”
“不急,先跟咱们的人接上头。前门这一带咱们不熟,过两天再去他府上递帖子。”
说话的富商正是北海军情报局的“万金油”徐大用,而那年轻人则是之前跟过赵新的沈贵生。贵生这小子做事稳妥,脑瓜机灵,以前在扬州街面上经常跑动,所以去年赵新让他从作战部队出来去了情报局,经过培训后进了徐大用这组。
徐大用自打从苏北回到北海镇后,先是配合治安警忙乎了半年多的“移民甄别”,后来又做了一段时间的俘虏策反。本来他都打算和茶妹中秋订亲了,结果又被赵新派了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他们一行人的对外身份,是从上海来的客商;实际上是从济州岛乘坐向北海军卖茶叶的漕帮沙船,然后从上海县登陆,又搭乘漕帮的运粮漕船北上到了潞河驿,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月。至于路引等出门在外的凭证信物,都是老黄买通了上海县衙的钱粮师爷给开出来的。
从四年前开始,老黄就彻底上了北海镇的“贼船”。黄家那遍布江南十几座府城、县城的“黄升泰”杂货铺里,差不多有一半都成了北海军情报局的站点;目前主要任务就是搜集物价、民生、官府上的公开情报。
这一次徐大用来北京城的目的有三:第一是要见翰林院编修阮元,对方指明北海镇要派个能代表赵新的人来,才可以往下谈;第二是要见一名宫中的太监;第三则是要跟和府的管家刘全进行密晤。
眼下北海军出兵喀尔喀蒙古,朝堂上下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面对北海镇的“图穷匕见”,个别有心人已经开始悄悄给自己找后路。想搭上北海镇关系的人多了,但问题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北海镇重视。
到了下午太阳西垂,黄昏将至,睡醒一觉的徐大用便寻思出去吃饭。四人换了身衣服,溜溜达达的出了客栈,来到了前门大街上。此时果然如那店伙计所说的,街上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从前门箭楼北边的玉石桥一直到南边的珠市口,人流如织。
此时除了各家各铺的伙计在门口招呼着客人,挑着担子卖东西的也在售卖着各类水果吃食,唱卖之声叠起。
“一个大子闹块西瓜喽~~块又大瓤又高咧,错认的蜜蜂去搭窝,赛过通州的小凉船来哎~~”
“冰镇的凌啊,雪花的酪,城里关外拉主道~~”
“南有张小泉,北有王麻子,我家的菜刀削铁如泥,又能切来是又能拍,包您用上一百年!”
“酸梅的汤儿来哎,另一个味儿呀~~又解渴又带凉,又加玫瑰又加糖,不信您就闹碗尝一尝~~”
“香喷喷的羊肉包子~~宽卤的豆腐脑儿,闹一碗咧~~”
“树叶儿娇,呀呀哟,您听我吆喝吆喝这酸枣儿糕!吆喝的好,不奇巧,听我从头说根苗。不是容易走这一遭,那高山古洞深涧带沟壕,老虎打盹儿狼睡觉,上了树还得摇两摇......”
“热~~烫面饺儿来~~烫面饺儿热~~”
“水饭咧,豆儿多咧~~子母原汤的绿豆的饭咧~~”
一行四人里,除了徐大用去过好多地方,贵生和另外两人哪见过这啊,都是看花了眼,听到跟小曲儿似的吆喝声后竟是哪个都想买,哪个都想尝。
当然,菜刀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