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的时候，你这也可以，那也可以，一旦事情不对头，就是大伙儿的问题。你到底要让我们怎么办？

“哎！”

秦文君灌了一大口酒，猛的一拳砸在桌子上。

“官人，今日小姑又来过一次，但哭。”将下酒菜炒茄子端上来后，鹿氏叹了口气，说道。

“内妹又作甚？可是为她那不成器的男人？”秦文君烦躁道。

“嗯……”鹿氏点了点头。

“要官没有！”秦文君暴躁不已，道：“他难道不晓得李师道见官就杀？若是李师道进了北京，这满朝文武几个能活，没有人敢保证！现在讨官，找死！”

“不说了。”

秦文君很烦躁，一直灌酒。

“好吧。”

鹿氏提着裙子坐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又担忧的问道：“官人，妾听说禁军要出征，此事可为真？”

“真的又如何？”

秦文君抬起头，看着厅外渐深的夜色，良久才道：“圣人欲发中外诸军邀战皇太极。军中传言，崇祯二年，建奴不过五万战兵，朝廷三十万大军不能御敌，致建奴肆虐北直隶半年之久，今建奴带甲二十万，又有李贼犯阙，如何守之？怕是都去送死。”

听秦文君这么一说，鹿氏也差点哭了。她虽然是妇人，却也知道京营将士不习征战，难堪大用。若李贼引军进薄京城，谁人能挡之？

“今日圣人检阅诸军，总理京营戎政曹化淳举荐黄得功为帅，将飞龙院、内承运库、锦衣卫、厂番及腾骧、勇士、神武、羽林、燕山、中府三万人先发东直门，过几天还有后续人马出动……”

鹿氏怔怔无言。她也是官僚大家出身，自然晓得兵凶战危。京营这些兵将，能打的在之前历次战争中耗得都差不多了，剩下的兵马在她一个妇道人家看来，也就只能吓唬老百姓，一上阵就要露陷。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秦文君定定地坐了良久，才吩咐道：“贤夫人，这便收拾细软，带孩儿们去山西吧。”

“山西？”

鹿氏惊讶道：“多尔衮入寇雁门，怕是不太平静呢。”

秦文君伸手轻扶额头，道：“是某想差了，虽然多尔衮部众并不多，但丁魁楚那厮是个废物。”

“郎君亦觉得京师不能留了？”

鹿氏追问，山西本来也算是个好去处，但前阵子多尔衮打到了大同一带，张宗衡、丁魁楚、孙传庭、姜瓖等人皆不能制，加上作乱的振武军四处劫掠，谁敢去？

“如果李师道真要兴兵，京城必破，这里不能留。”秦文君斩钉截铁道：“先找个畿县避一下吧，越快越好。舅、姑、姨、表那边也都说一下，能走便走，不要贪图家产。京营将士，夫人也是知道的，十个里头有三个能打的就不错了，相信他们还不如相信李师道是个忠臣。”

“听闻李师道、皇太极皆有大志，兴许入城后会秋毫无犯呢？”鹿氏还是有些犹豫，她家世代为官，父兄皆为科长，一直住在京师，又能去哪里？再者，在她看来，无论谁进了北京城，谁当皇帝，总不会跟官吏为难，难道还能把当官的都杀了吗？

李贼也不会这样吧？

“糊涂！”

秦文君斥道：“建奴在城外越是克制，进城后就越会放肆。至于李师道，他要是进了京城，纵兵抄略财货、争抢女人、十日不封刀才是常理。此事就这么定了，今晚你就回家，多的别带，细软收拾好了，弓、甲、刀随身，去太原避一避。至于家丁，愿意走的都带上吧。”

不知道为什么，秦文君下意识就想往西边跑，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那个地方更安全吧。说完这个，秦文君放下了一桩心事。乱世之中能保得一家人性命，已是侥天之幸。这天下，任凭谁折腾吧，今只愿妻子平安。

又喝了点小酒后，昏昏沉沉地睡了半日，到了傍晚时分，外厅中又有哭声。仔细一听，却是自家妻姐。秦文君无奈，穿好衣裳后走了出来，道：“早劝你等逃难，现在哭，还有甚么用？这北京城早晚要破，留在这里，怕不是被建奴掳去当了包衣，落到李贼手里就更惨咯。”

“官人莫要吓唬妾身姐姐。”鹿氏瞪了自家丈夫一眼，不过心里也是一颤。

自己这姐姐，出身高贵，长得美貌，还精通文章，李贼若来，极大可能被掳去当妓女。唉，这世道，女人就是件物事，与牛羊无异，被人抓来卖去的。高门贵女又如何，天子的皇叔—福王，他的女儿陈留郡主据说都被李贼抓去了煤窑—每天挖煤三百斤，才有资格吃饭。

夫妻俩商量了一会儿，秦文君又匆匆离开家门。

“温相。”秦文君恭敬行礼道。

虽然他如今是户部侍郎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是内阁次辅，但他还是做足了礼数。

“文君来也。”

温体仁叹了一口气，然后将秦文君引入府邸，温妻柳氏也出来相见，然后便吩咐下人煮茶。

“今日奏对，某方知事已不可为。”

两人相对落座后，温体仁眼神暗淡，唏嘘不已：“圣人命黄得功率神武诸军及二十四局内承运库净军、飞龙兵守东直门，然兵部核查，缺员竟然上万，器械钝劣，粮草匮乏。黄得功求取粮草、火器、甲胄、援军、医药，圣人言‘卿但先行，粮饷兵士寻至’，又言‘周遇吉、王朴、左良玉、刘泽清、朱大典、虎大威各部已至京师，可互为表里’。黄得功怏怏不乐，领了印信告身便走了。发兵之际，京营将士与父母妻儿相对哭泣，牵衣顿足拦道哭。”

“二十四局宦官净军，皆白衣出征，圣人携周皇后、田贵妃、袁氏登临午门别家奴。曹司礼、王德化、王承恩及知此事中人，皆白衣以送儿孙。外城哭声震天，宫内亦然啊。”

事情到今天这一步，圣人还是觉得宦官忠心，他开始有些后悔杀魏忠贤他们了。皇兄留下的那些宦官，魏忠贤固然可恶，但自己杀他之后，不该再牵连其他人。

“李师道几时攻城？”秦文君很关心地问道。

“日前史可法出使归来，云李师道移牒诸军，欲攻京师，向我君臣问罪，无涉他人，勿要犯其兵锋。现其大军已进驻永定门，傅宗龙、洪承畴、杨文岳三人为皇太极牵制，无暇他顾。朱大典、郑宗周、马士英、刘泽清之辈部众畏惧李师道，皆不敢应战。照这个局势下去，李贼入北京也就是旬月之间的事了。”

温体仁脸上带着强硬的笑容。

“圣人到底要怎样？”

秦文君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山东总兵刘泽清诸军纵放李贼，不与之交战，傅宗龙他们又被皇太极缠住了，那么谁来阻止李贼犯阙？

光靠京营，这京师怎么守？如果李师道跟皇太极联手，北京半月必失！

“哎！”

温体仁无语问苍天，喃喃道：“李贼非蛮横之辈，即便入城，圣人诏你我出面，事情也还有转圜的余地，就是很多人要掉脑袋了。”

……

崇祯六年八月十四，蓟辽总督傅宗龙、三边总督洪承畴、河北总督杨文岳、山东巡抚朱大典等藩臣合二十万大军邀击皇太极于东直门，黄得功在城内配合。一日战斗十七场，明军不利。八月十五，朝廷屡促辽镇赴难，唯总监高起潜率山海关五千兵自迁安来，余者皆不应。

崇祯六年八月十七日拂晓，李师道也突然向永定门发起猛攻。

圣人诏中官责问：“朕何负此辈邪！”

李师道对曰：“东林党误国，欲诛贼臣以靖人民！”

八月十八，李贼遣李自成分攻西直门，镇守周遇吉告急，圣人不应，令其死战。

八月十九，东直门之战结束。

在洪承畴帐下的八万凉秦晋剿军的强力加持下，明金双方血战两日不分胜负。洪承畴、傅宗龙、杨文岳、朱大典三大总统会议，决定先灭了相对弱小的李师道。

八月二十，洪承畴令延帅白广恩、岐帅李卑、麟帅马科、凉帅杨嘉漠四位总兵为先锋，将兵五万人邀击李师道。傅宗龙发齐帅刘泽清、魏帅张任学、昌帅王朴、宁帅左良玉、赵帅王承胤、津抚郑宗周六万人为中军，与三边兵马配合，三位总统领导剩下的部队对峙建奴。

……

乾清宫，交泰殿。

圣人与周皇后相对而坐，后者已然泪流满面，以袖掩面，哽咽道：“这些年来，你从来没有听过我一句劝。如果建奴或者李贼打破京师，妾将何以为命！若为贼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圣人无语，沉默良久方道：“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会先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