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面军鼓全部响起,南阳军两万人开始一齐前出,李师道亲自持槊冲杀。
顶住闯军精锐的三次进攻后,闯军气力不支,现在轮到官军出击了。在右翼,卢象升之部已快速运动到刘国能侧翼,即将发起攻击,高夫麒也以一万人向田见秀发起猛烈对冲。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夹杂着甲叶碰撞。午后偏西的阳光之下,南阳数千战兵端着雪亮的长槊,迈步跨过敌我双方的尸体,跨过被鲜血浸透的草地,将帅没有豪言壮语,故事没有荡气回肠。
他们是平凡的无名之辈,却一往无前。
伤而未死的双方战锋一个个踉踉跄跄的杵着兵器爬起来,嘶吼着加入混战。
“砰!”
明闯两军数万人撞在了一起,长枪捅刺。飞溅的鲜血,扭曲的面孔,在冰冷如机器一般的步槊丛林面前显得毫无意义。大阵继续推进,丛林所过之处,如刀劈竹节,一推到底。
“杀!”
卢象升怒吼一声,手中铜鞭飞出,正中贼人额头。
在他身后,大队魏兵上前,勇敢地冲向了刘国能侧翼。
贼众正为前阵袁宗第遭遇的反击忧心,侧翼又遭到卢象升的攻击,顿时陷入了慌乱,喧哗声四起。这种恐慌不是因为官军猛烈的反攻,而是不知道自己这边的具体情况,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慌。隆隆的脚步声清晰入耳,闯众心中愈发慌乱。军官们怒急攻心,挥舞着鞭子、铁锏、刀鞘,连吼带骂。刘国能单挑卢象升,李师道与袁宗第骑马砍杀,大将们各自有对手。
田见秀在高台上观察许久,终于缓缓开口了。
“此次进薄高平,已围歼官军两万有余,晋西北陕中各地义军压力顿减,已达预定之目的。既然渡河转战河南无望,为稳妥计,某认为各部当赴上党会师,看高王下一步如何裁定。”
众人松了一口气,继续与河内官军纠缠没有意义。
如今曹文诏挥师岢岚猛攻胤王,王佐挂则在陕西接受了招安,整体形势并不好。如果在河内损兵过多,于大局不利。现在高迎祥钱粮充足,正在通过各地商旅大量采购武器装备。再过一两年,全军装备就会焕然一新,士兵的训练也会更足,到时候再跟南军掰手腕也不迟。
下一次兵临黄河,李师道之辈还能挡得住?
那时候,就可以横断东西打穿南北,如黄巢一般随意游走。
诸将既然议定,不久后中军大阵便发出停战信号。
“李师道,下次取你狗命!”袁宗第毫不恋战,调转马头直取本军,密密麻麻的闯军倒卷回走,刘国能、罗汝才、赵胜各部见状,也渐次退回。当然,这不是溃败,李师道也没追。
歹人张献忠在亲随的簇拥下,悄悄摸至某个小驿站。这里藏了几匹力足的快马。可笑之前他与诸将宣称同生共死,要背水一战,大破官军。结果自己还是准备了后路,第一个走了。
“走吧。”张献忠也有些凄然。
仗打成这样,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回去自当向高王请罪。
高王让大伙儿击溃屯驻在神农山一带的官军,大家却只是打成了平手。
这么下去,还造什么反哟。
王佐挂这些叛徒!以后绝对没有好下场!
待胤王大破曹文诏那厮,定要此辈人头祭奠将士。
李师道,屠夫一个!朱家走狗!前年在陕西延水关趁咱老子渡河的时候偷袭,使数千儿郎葬身鱼腹,还杀了汪兆麟,自己最喜欢的养子定国也被这厮掳走,如今不知道生死。这次上党会战,又杀了咱老子数千部众,重伤可望。这笔血债,早晚讨回来,新仇旧恨一起算!
马儿渐渐远去。
残阳如血,照得天边通红。
崇祯三年九月十一,眼见击溃明廷南路军难上加难,田见秀之辈率军北返上党,汇合高迎祥,再做下一步打算。此战,官军斩获估计在三千到六千之间,己方伤亡在两千五六左右的样子,勉强算是胜仗吧。河内八县的民众,比起山西其他州县的老百姓,少了很多兵灾啊。
入夜时分,卢象升通告:“大将韩汝恭击毙下山虎。”
李师道精神一振,这是闯众入晋的先锋,曾在上党大败仙客瑾和宋统殷,算是闯军的重要人物了。
俄而又有报:“重伤张可望,斩获刘文秀大纛。”
都不认识,估计是闯军的中层将领,况且也没杀死,意义不大。
“这么剿下去,何时才能灭了五省百万反众?”
按下葫芦起了瓢啊,要不是太原曹文诏和延府洪承畴给予起义军严重压力,高迎祥在上党击败杨鹤后,定然不会停留,而是会南下汇合诸部,统率大军进薄黄河希图夺取中原。田见秀之辈也不会走人,肯定会围城高平,直到击溃以李师道为首的南面各路官军,才会罢手。
众人在一旁察言观色,见李师道脸色不虞,监军赵仕春便笑着劝慰道:“大帅会同友军抵挡十万闯众,俘杀贼将数十人,斩获数千,已是大功一件,圣人闻之,定会大加褒赏。”
“监军说的是。”
李师道草草对付了几句,默默起身来到外面看星星。
陆陆续续有将领带着军士回营,将士兴高采烈,大声谈笑,意气风发。野战破敌,从来都是值得夸耀的,因为这象征着勇武,比你用地势、伏兵、诡计、守城破敌要威风得多。李师道征战了三四年,回忆了一下,这几年经历的战斗,几乎都是阵地战,双方搏命一决胜负。
名气,确实也有。流寇这边不好说,建奴肯定印象深刻。
“大个,抓的俘虏咋整?”
李怀仙跑出来,轻声请示道。
“哼!”
李师道刚才被胜利的喜悦覆盖,还没想起闯军洗城这茬,此时闻言,问道:“哪些人参与过屠戮高平县?”
“几乎都参与了。”李怀仙答道。
“我军抓了多少俘虏?”
“三千多。”
李师道脸色阴晴不定。
“杀俘不祥啊!”李怀仙一见李师道神色古怪,顿时晓得大事不妙。
李师道仍然沉默不语。
“大哥,此时若尽屠俘闯,异日与战,必不肯降,还望大哥再三斟酌。”吴少诚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