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怎么丢的,就是难民开门。偏偏广宁也是这么丢的,朝廷吃亏上当不是一回两回了。
看到皇帝点头,侯珣便继续说道:“另外,徽、晋、蜀、陕、汴、歙、广诸省商人,击退东夷之前一律不得出关,请上谕各地江防漕运巡盐驿传诸司,严加审查跨境流通商品。”
“建奴粮匮,必以抄略为源,不够了就会采买。商人生性逐利,古来国之五蟲,利令智昏之下难保不会米市资敌,尤其是晋商。此辈贱人会通海内,在南直隶多有走私不法事宜。”
朱由检不屑道:“一群贱人,朕岂会惧之,再说!”
“最后就是速召天下勤王之师了。”
侯珣来到地图前,手指一一指过几个地方:“辽镇自不必说,河东太原、大同、岢岚、振武、宁武关,河北保定、宣化、真定、魏博,河南洛阳、汴州、南阳、汝南,关中麟州、岐州、延州,河西夏州、兰州、凉州、临洮、固原、平凉及直隶藩镇,此皆锐兵,圣人宜速召来,相聚则平奴不难。”
“休说河西三镇!”皇帝有些恼怒。
即位以来,就数河西各路兵马最能闹事。
去年冬,固原师乱,杀官推帅从贼,总兵苏宗本被逐。今年冬,兰州师乱,抄略府库,裹挟总兵,巡抚梅之焕也被迫离任,昨年春天在剿匪路上投靠王嘉胤的延州之师就不说了。
“凉藩跋扈,召来京师勤王,朕恐朝廷难制。”
皇帝脸色不豫,侯珣叹气道:“值此京师危亡之秋,上为之奈何?各省卫所之师倒是乖良,不若九数藩镇边师骄横,况且卫所账面上虽有百万之众,然斗狠搏命,实在不堪。”
“唉,侍郎看着办吧。”
朱由检不得不承认侯珣说的这些话,如果卫所能打,朝廷何必设九藩?大明这九个藩镇,都他娘是雇佣军,不少藩镇已经有了失控苗头。毛文龙活着的时候,招兵买马,数次武力威胁上官,以皮藩遥远为由,更是自专粮饷,拒绝文官监察,朝廷不查就不知道。
部下唯知毛帅之恩威而不知有大明天子,所以袁崇焕杀了他的时候朱由检也只是吃惊。事后不但表彰了袁崇焕,还下令搜查逮杀毛文龙党羽。
另外,山东方面也不对劲。
八月未央之秋,焚香会逆党聚众造反,结果山东藩师竟然观望事态发展,气得朝廷只能从登莱方面调兵客境镇压。山东巡抚王从义被捕后,山东镇武夫也被迫病死了十几个。
辽镇更离谱,近十年的兵变频率和规模稳居九镇榜首。河西武夫还只是密谋驱逐巡抚,辽东这帮人直接把巡抚逼到自杀。大同就更不用说了,打响了杀官推帅的第一枪,嘉靖年间就反过一回。
说实话,朝廷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不用,流寇、鞑子、建奴、倭寇谁去打?靠卫军这些丐帮子弟?用,粮饷发下去,士兵们可不会感谢朝廷天子,人家觉得这是自家大帅讨来的,朝廷等于是帮这些军头们养兵。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不用不行,用了又担心控制不住。
“武人乱国之祸将重演乎?”朱由检幽幽一叹,收敛心思再问道:“以侍郎之见,今当如何卫都?”
侯珣想了想,拱手道:“建奴两日前突破蓟镇长城一线,不日兵锋即可抵达遵化和三屯营,在这两处布防已经来不及了。以臣之见,当于密云、通州、廊坊环线陈兵布防。”
“为何?”
“一阻建奴西奔张家口,二挡建奴南下天津卫乃至山东。”
朱由检缓缓点头:“侍郎之见,朕以为然。”
侯珣沉默了了一会儿会,又说道:“臣还有第三事,臣以为就目前形势,除去别议已定,请圣上褫夺蓟辽总督刘策官职爵禄。刘策总制辽国,何等事权!乃刚愎自用,玩忽职守,不行预防,酿成今日建奴犯阙灾祸,大负国家委任。请圣人立即革之,差厂卫扭解来京纠问,员缺廷推堪任来用。”
“其次,请圣上敕令翰林院,撰文驳斥皇太极谋士范文程之《为大金奉天讨伐朱家淫荡君臣檄》妖论,斥责事夷之汉人不明事理颠倒黑白数典忘祖为建奴开脱之无耻行径。并警示举国士大夫不得再为建州妖孽赞歌脱罪,以示朝廷平奴决心。”
“第三,请起复袁可立、孙承宗、杨肇基、王化贞。以袁可立总督天下勤王之师,巡抚顺天府等处地方备兵参赞平奴机务,于通州会战建奴。进孙承宗中极殿大学士,督理军部有司并制置京畿兵马钱粮,处置北运河及水陆催发供军事。太子太保河东大都督杨肇基武功卓绝,请复上柱国光禄大夫,都督中外军诸事,以防乘舆播越草莽,寻机策应袁可立战斗。”
听到这番话,众人都暗自吃惊侯珣胆子真大。
朱由检果然大怒,呵斥道:“袁可立虽然才略冠绝当世,却跋扈难制,先朝都察院稍有调查之心,即行请辞罢官。如此孤傲臣子,焉能总督天下勤王之师?莫非国朝无人邪!”
袁可立的确是明末第一人才,对阵建奴从未败绩,一度杀得努尔哈赤落泪。
巡抚登莱期间,大力整顿部队兵备,还训练了万人规模的黄海水师,并多次主动出击辽南。策反刘爱塔,严关设重伏,夜火烧连营。横扫旅顺,兵围镇江,遥控朝鲜,威震建奴。
他当政辽东的时候,袁崇焕这些人只有旁听写笔记的份。
再跋扈的武夫都服他管制,从来不敢劫掠,老百姓都称赞歌颂他。在朝为官的时候,他看不顺眼的都要说。???..coM
比如他批评万历皇帝:“近年以来,议论兹多,致干圣怒,摈斥不下百十人。岂言诸臣尽不可用?如使诸臣为济私,孰与缄口持禄,附会保全之为便?使诸臣为市恩,孰与将顺曲从,得君固宠为愈?使诸臣为沽忠卖直,亦必其人有怀忠慕直之心,耻为依回淟涊之态者。圣人一概不用,臣恐謇谔之士不蒙甄录,相率噤口结舌,军国大事谁为圣人再说之!”
再比如:“礼祀不亲,朝讲未视,章奏不以时批答,废弃不皆录用,传造日增,赏罚日滥,非所以尽修省之实。西虏跳梁,播酋负固东海,倭患未熄,中原灾害频仍。”
“圣人郊视不亲,朝讲久废数年。章奏批答不时,宫府之赏罚互异,叙迁有转石之艰,征敛有竭泽之怨。是非倒置,贤奸混淆。使忠者含冤,直者抱愤,圣人作为是皇帝之道乎?”
疏上,触帝怒,削职为民。
史称震门之冤,封杀雪藏二十年之久。
为他求情喊冤的官员,历经四朝数十年不绝。
当官这么多年,到被万历开除公职,家里连一百两都没有。灰衣黑马出京师,只有几箱子书作伴。虽然门生故吏无数,回家后却种田自足,这样的文官可以说是历史罕有啊。
但他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不会给昏君面子,对衣冠禽兽没有好脸色。
他懂变通,但绝不同流合污。
虽然袁可立这么厉害,但朱由检对他并无好感。
除了李唐圣人,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袁可立这样的直臣。
被朱由检一顿训斥,侯珣无奈叹息。
至于孙承宗、杨肇基、王化贞,除了在诏狱坐牢的死刑犯王化贞,皇帝都没意见。
“起复孙老师杨太保一事,就付有司操办吧。”
正待说些什么,侯珣又拱手道:“圣上,臣还有一事!”
“说!”
“此次卫都,雄师数十万,战线回环千里,效力文官武将上万人。其中资历相仿、声望相当、谋略相近之能臣不下百人。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彼此之间恐不能互相甘为驱驰,如不能有一强力主帅坐镇,协调指挥,号令进退,奖惩督促,临机决断,那么各军势必会各自为战,极易被建奴各个击破,重演当年十万大军兵败萨尔浒一幕,所以臣以为还是须设总督一位。圣上以袁可立不用,那么谁人还能堪此大任?”
“休要再提总督之事!”皇帝拂袖,阴阳怪气道:“难道没有总督,朕就打不跑东夷了?入奉宗祧以来,朕日听经讲已有一载寒暑,古代圣人学说皆有涉猎,非是不知兵。”
其他大臣还想裨补缺漏,皇帝却看了看外头天色。见天已蒙蒙亮,便起身道:“先到这了,裁定之事付有司。”
接着吩咐王德化道:“午后召孙承宗、英国公、成国公、李国辅、褚宪章、方正化来见,十万禁军拱卫朝廷,朕之亲军邪!也有人敢动手脚,另使人赴河东召杨太保入朝。”
“俄尔再交办下去,明日朕要亲自观察检阅六师军容。”
皇帝脸色不豫,看来又有人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