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点,在风水学上,传统建筑不但讲究要设门槛,大户家更要造三级台阶,以防止孤魂野鬼进入。比如坊间流传的僵尸,双脚同时向上蹦着走路,如果台阶或者门槛太低,就会直接蹦进家里。总而言之,明末也不例外,也是一个异常迷信神鬼的时代,尤其是农村。
后世尚且流行杠神跳端公,这个时候就更不用说了。
回过神来再打量着雨幕下的青石路和打着黑伞的红衣女人,李师道没来由的一阵害怕,在不知不觉、情不自禁、潜移默化、邪恶暗示的中式恐怖心理暗示下,脑子里浮想联翩。
村子里一条主路,直来直去,路面干干净净,不长杂草,显然有什么东西经常在上面走动。而屋内停棺,房门半开,这潜在的意思,估计是等待亡人回家,如果屋子里经常有死人出入,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没有门槛也极为正常,不过最大可能还是八大王在装神弄鬼。
李师道一行八千多人马,多半已经被流贼盯上了。
流贼在暗,官军在明,也许八大王料到了官兵会来小镇侦查。
不过瞄着红衣女背影的时候,李师道还是汗毛倒竖。
“不可能,所谓鬼怪神佛都是自己吓自己,我现在的情况,应该是被特定环境引发了人类对不确定事件的本能反应。”人在面对危险时有一个自我保护机制,也就是恐惧和逃避。
李师道暗示自己这是一场恶作剧,历史上起义军为了恐吓明军几乎是不择手段,各种重口味招数层出不穷,也许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此时正藏着十几个流匪暴徒在全程观察。
这么一想,李师道恐惧感顿减,直接操起刀子上前,一刀砍飞红衣女打的黑伞,然后一把揪住红衣女衣领,劈脸就是几个大逼兜子。将红衣女打跪在地后,就一脚踩住她俏脸。
再一把攥住头发,直直一拳打在脸上,打得女人口鼻来血。
“杂种东西给老子说话!是不是张献忠教你来害我!”红衣女不说话,虽然长得很漂亮,但李师道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一把从地上把她揪起来:“带我去找你们的草头医!”
史可法叫道:“师道不要胡来啊!”
李师道哪里听得进去,刀架在红衣女脖子上推着她往前走。
喜欢装神弄鬼?那现在我把你的女鬼都给你杀了,你还拿什么装?
大约又走了十几分钟,四人来到小镇中心,这里建着几栋石楼,两三层高,楼楼相连,中间毫无空隙。被放开的红衣女走过中间的几栋石楼,来到最边角的一栋二层小楼外。
“你们在外面等着,镇子里有规矩,外人不能随便靠近。”
说完她就转身进入石楼,留下神色各异的李师道三个站在外面。
这石楼,不是地主,没有财力修建。
不知道有没有地主团练,这么大个镇子,想来是有的,但为甚么无动于衷?
难道都被杀光了?
没过多久,石楼外面的木门被推开。
红衣女走了出来,脸色看起来缓和了许多。
“你们进来吧,走阴人在请神,等他迎完仙家,就有空看病了。”
“走阴人?”
见李师道和高信一都一脸不解,史可法答疑道:“村野之家向来是巫医子,既行医也通巫,一般这种巫医子都是有本事的,能看病,识得本草,可以对症下药,还会开刀。”
原来是巫医不分家的神棍,李师道第一个跟着红衣女进了石楼,石楼里空间不大,内部十分简陋,有一个穿着彩色衣裳的中年男人坐在堂口,一言不发,眼中五分之四都是眼白。
要不是附近没有别的大的足够安全的镇子,且有可能找到识百草会看病可以对症开处方下药还能开刀动手术的草头医,李师道早就调头走人了,根本不会在这个鬼村多待一秒。
坐了大半个时辰,李师道顺着石楼的窗户向外看去,村落中忽然亮起了一些灯火。零零星星的,部分石楼土屋门口点起了白蜡。南北横贯小镇的石板路渐渐被这些烛火照亮。
烛火在风中摇曳,拉长了房屋的阴影。
“这是在干嘛?”
李师道奇怪,史可法却不说话。
没过多久,远处就传来了唢呐的声音,极为哀切。而唢呐声也只是个开始,仿佛信号一般,渐渐的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史可法凝声道:“这就是那女人说的请神,你们两个不要说话。”
说罢侧身站在屋内,防止被人看到,同时示意李师道和高信一靠墙。
李师道靠着墙,看着那些人。
唢呐、喧乐、锣鼓,几个身穿宽大彩袍的人,吹吹打打走在队伍最前面。
他们全部戴着纸人面具,画着娃娃脸,动作夸张,好像是在跳舞一样。穿的这么鲜艳,好像办婚宴似的,吹的曲子却凄厉吓人,又好像是在发丧,搞不懂,真搞不懂。
李师道躲在窗户另一边,问道:“你俩看出什么名堂没?”
“你管那么多干嘛?或许是当地风俗,咱们先看看。”史可法站在李师道对面,不时探出脑袋,既好奇外面发生的事情,又担心自己暴露:“像江淮一带的社戏,又像辽东的辟邪。”
小镇口的队伍动了起来,前面的敲锣打鼓开道,中间四个中年男人抬着一顶轿子。轿子不大,里面没人,轿身通体以红绣花布遮掩,绘着八仙图,轿顶绣着鹤,上罩麻绳网。
轿顶中部装饰着一条白绫,李师道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轿子。
“史书记,这轿子空空也不坐人,红外罩却缠白绫,你说他们这轿子准备让谁坐?”
“肯定不是给人坐的。”
史可法淡淡一语,神色非常镇定。
对于这种请神仪式,他见得多了自然不奇怪。镇民的请神队伍慢慢靠近,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但是随行的人却个个佩戴面具,没有一个说话,也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
“这群人真的可怕。”
高信一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怪他有这样的反应。
天上乌云翻滚,青石路两边全是房门半开的房子,每隔十几步还点着白蜡,火光映照在那一张张哭笑的纸人娃娃脸上,就好像是百鬼夜行。队伍很快从石楼前经过,李师道三、史可法、高信一三个外来者躲在屋子里,大气都不敢出,等到唢呐声飘远,才敢露头观察。
也许是畏惧李师道凶残,那个红衣女从始至终都没吭声。
“他们请神作甚么?难道是想籍此吓退流贼?或者恐吓我们王师?”
高信一探头观察,小声猜测道。
“管它娘的,跟我走,绑了那个神棍!”
不算危在旦夕的老狗和钱总兵,军营里还有一百多个缺胳膊断腿发烧咳嗽的伤员病号。
但如今四面都是流贼,其他更远的地方,李师道一行根本不敢去,实在没有办法了,也找不到其他靠谱的草头医,只能把那神棍绑走。况且李师道有七成把握判断,这个小镇的诡异跟张献忠有关,自己这伙人马,很有可能已经被张献忠盯上了,眼下这厮说不定就正在暗中某个地方偷窥。
都怪之前在富县的时候,大白天跑路让太多人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