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道大怒,当场就要挥师攻城,要把狗县令抓出来杀死!被史可法死死拦住。李师道无奈,一番琢磨,索性便在城外安营扎寨,一通忙活,直到掌灯,大军才算安定下来。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让所有人都揪心的一幕,钱中远在中军大帐议事的时候,当众直直倒地不起。众人扶起他,这才发觉浑身滚烫,想必是他一直强忍身体痛楚直到现在。
李师道很清楚,钱中远高烧不退和他断臂推不开关系,接下来更还有感染这一关要过。两个重要人物,全都昏迷不醒,生死难料。还有更让人担忧的,钱中远昏迷前,曾只言片语提及,高迎祥大军南下,应该是要跟王和尚会师,看来王自用那厮有新动作,想击溃杨鹤。
李师道又检查了一遍老狗,老东西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在场甘肃将领无不叹息摇头,说起战场形势,想到今后一片黯淡,被人随意拿捏派去送死,竟然有好些军官落泪。
望着血色天空,李师道没来由的一折害怕。
四月不雨,草木枯集,老百姓争采山间野草为食。
其粒类糠皮,味苦涩,食之仅可以暂不死,一月以后草吃尽,则剩树皮为食。诸树唯榆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寻月树皮再尽,则又掘山中石块,粉碎为食。
其石名青叶,味腥膩,少食辄饱,不数日则坠死。
最可者,如甘泉,有尸场一处,每皂必弃二三儿女于其中,有涕泣者,有叫号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土者。至三日,则所弃之子,无ー生。虽如此,还有如是弃之。
于是死女枕藉,毙儿遍野,尸水成河,尸气熏天。
甘泉外有坑,每坑可容数百人,以掩儿骸。
李师道带兵来时,已满五坑有余数,数里以外不及掩者,更不知其几。
小县如此,大县可知,一处如此,他处可知。
半夜李师道出去巡营的时候,发现很多父母抓着自己的儿女跟对方夫妻交换。
把自己的儿女换给别人,把别人的儿女换过来,然后互相杀死,宰成小块煮食,谓之曰道旁儿女饨,三文钱一碗卖给过路的军卒流民。李师道路过的时候,不少士卒正在吃喝。
李师道要了一碗,里面切碎的小儿手指头分明可见。
岁大饥,人相食。
炊骨为薪,煮肉成馄。
城下一座草棚里点着马灯,昏暗火光下,里面还缩着一群小儿。
有男有女,小者七八,大者十四五,都是赤条条的,看来这里就是屠宰场了。
“四更天你就要被杀掉吃肉,你就要死了!还想这些干什么?!”
李师道坐在不远处,竖耳听着屠宰场里的动静。
“是啊,我就要被吃掉了。”
那个女生坐在墙角,也是一根纱线都无。
草屋里无人说话,李师道能听见她浅浅的呼吸。
“你被吃后,下一个就会轮到我,留在甘泉不过是等死罢了。”
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小男孩再次抓住女生的手,低声道:“只有逃出这里才有一线生机,外面来了一群官兵,找他们兴许能活命,不管你怎么说,今晚你必须跟我一起走。”
女生还是没有说话,她的性格就像是潺潺的溪流,让人生不起气,自己也对一切看淡,明净的笑容,坚毅的神色,掩饰不住她眼底的复杂,李师道明白,她心中有无数话语想要对小男孩说,但是却不知道从何开口,她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是想把这张脸刻在脑海里。
“从两个月前开始,县里的小儿就越来越少,你知道为什么吗?”
女生摇了摇头:“我们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粮食罢了。”
没有秩序,没有道德,在这里只有最强壮的人才能活下来。
她看着他,那复杂的眼神,直到现在,李师道才慢慢读懂:“我们的命并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被杀死,只是因为他们将我们当做了圈养的家畜,需要时才会宰杀。”女生把这一切看得甚至比李师道还要透彻,对于她这个年龄段来说,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活得像畜牲一样,或者说每一个人都是等待被宰杀的畜牲,谁也逃不出去,自从吃下第一块肉开始,就已经是注定的了。”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了变化:“没人会允许圈养的家畜逃走,草屋周围全都是大人,我们擅自离开,一旦被抓住,你和我今晚就会被吃掉。”
留下来是等死,逃出去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存活。女生不愿意为了自己百分之一的生还几率把弟弟拖下水。在她心里,甚至可以说在每一个人心底,都还保留着一丝侥幸。
灾难可能“明天”就会结束。
回了看了一眼兀自享用馄饨的军卒流民,李师道发现这大明就是活生生的畜牲道,似乎一直在重复着那些恐怖的故事。耳边传来女生的声音,李师道看着她略有担忧的眼神。
鬼使神差之下,竟然拔刀出鞘,上前掏出一百两银票,道:“这群小儿我买了!”
操着菜刀的女人跑出来,边跑边叫道:“银子不行,得拿粮食来换!”
几个士卒笑嘻嘻道:“那女人,你知道他是谁吗?还敢跟他讨价还价啊?”
不料李师道并未发作,点头道:“可以,一共三十七儿,我给你三百七十斗麦子。”
说罢不再犹豫,左手一把抓住女生手腕,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跟我走!”
手被女孩抓住,她掌心的温暖,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
李师道再抱起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冲草屋里喝道:“都跟老子走!不然吃我一刀!”
回头再看向手里女生,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赵侍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