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这辈子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
少年得志,上来就是部级骨干,负责江西清吏司多年,在官场不知道干掉了多少对手,就是魏忠贤屡兴大案那几年也没受牵连,每当京察开启,无论哪党主持,也都是顺风顺水,出任浙江省教育考试院一把手的时候,教育科举工作也搞得好,连厂公都说这小子能干啊。
凭借魏忠贤的赏识,没过两年就当上了浙江省二把手。
前年要不是皇帝突然落水,信王党羽突然反扑,魏公公自顾不暇,他哪里会被政敌搞到陕西来搞粮饷工作,看起来是升职,但陕西的后勤工作,不好搞啊,倒像是让他来送死。
在官场里跌跌撞撞了十几年,如今竟然混到跟这一群丘八为伍的悲惨境地,这不禁让洪承畴很是沮丧,秘密请了几个方士,都道:“流年不利,犯七煞,宜和光同尘,等出渊。”
都劝洪承畴暂避风头,节制欲望,韬光养晦,等一位黄氏贵人到来,可洪承畴哪里节制得住?当然手下也有网罗道士和尚作法开光的,只是这所谓的金光咒诵完除了让人更emo,也是一点用儿都没有。为这个,洪承畴不知道打跑了多少所谓的老神仙,贵人到底在哪?
方士口中的贵人黄氏,他一开始以为是皇室,这倒也算是贵人,只是借洪承畴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跟皇族有所交往,唯一可以接触的,就剩皇帝了,这也是皇室贵人嘛!
为此,洪包衣拼了命的加班工作,向新皇帝表达自己的忠诚,鉴于新皇帝亲近清流,他甚至还偷偷背着上官给皇帝上了一道奏疏,表达了他的凌云壮志以及对治国理政的建议。
皇帝倒是答复了,但司礼监却把批复奏章回寄到了陕西省,布政使看到这封朱文,当场勃然大怒,把洪承畴从韩城叫到西安大骂,你这厮竟敢越职言事越级上报!一顿廷杖打得洪承畴半死不活,回来便把说他有皇室贵人的座上宾道士乱棍打出,自此断了皇室贵人指望。
既然黄氏贵人短时间内还不能显形,洪承畴便把精力放在了工作上,所以当杨鹤接替杨肇基来到陕西出任三省总督的时候,洪承畴不禁眼前一亮,立功的机会来了啊。
这位杨总督,当初可是分管辽东军事的嘞!
如今辽东那群封疆大吏,有不少都是他推选出来的。
这位总督,看起来有些真才实料啊!
或许是知道洪承畴有这方面的难言之隐,杨鹤一来陕西就给他写了信,老夫受了皇命,准备在陕西大干一场,灭了十三路大寇,安抚陕西百姓,对此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接到这封信,洪承畴欣喜若狂,感觉巡抚的位子很快就要来了。
谁知道面试的时候,当他说明重兵围剿,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想法后,新总督却当场黑了脸,说他不是人,对自己人怎么能这么痕?还有面试官指责他堪比建奴狠毒!
真是气煞畴也!
好在面试最后还是通过了,虽然有些稀里糊涂。
这让洪承畴很是痛快,任你杨鹤鼻孔朝天,不照样得用我?
在陕西这一亩三分地,我敢说没有谁比我更懂剿匪!没有一个能打的文官!
乔应甲:“嘁,你就是个教书的,说甚么大话?”
洪承畴自是信心满满,但当真正领兵出征的时候,洪包衣傻眼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不修边幅的军营粗汉,被他当年跑江湖时随意欺负的军头们随意拿捏,甚至拿大炮轰他的军营,想炸死他这位上官,真是反了天了!
好在一路打架闹事的武夫没有让洪承畴惊慌失措,跟左光先、贺人龙、赵仕常、薛敬文等文官武将商议过后,洪承畴想掌控各部兵权灭掉大寇王佐挂的心理被撩拨得炽烈无比。
为此,洪承畴跟他们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又以重金收买了相对乖顺得多的秦营,并把延镇大将贺人龙隆重的请到了自己的牙营,本来洪承畴是想像以前一样低调行事,派两个不起眼的武夫把大丘八贺人龙请来军营,但拿捏了洪承畴痛点的贺人龙摆足了架子,不肯迁就。
要求派文官来,而且至少得三个,洪承畴火气腾腾,大骂丘八无礼,却不敢来横的,在左光先的提醒下,洪承畴只好派出部下薛判官,让他穿上官服正装,去请贺人龙来军营议兵。
其实也不怪贺人龙拿架子,以他的性格还真不随便给人办事,所以来的时候,平时日妈连天的贺人龙变得文雅了,还换上了一身冠服,在牙营里招摇过市,很是出了一把风头。
看得其他军头心里痒痒的嫉妒,你就是一个丘八,装什么大学士?
本来洪承畴是打算像以前对待武夫那样,让贺人龙站在门外等候,等自己忙完了工作再接见一下,不料贺人龙见自己被冷落,竟然甩袖子就要走人,丝毫没有人在虎口的觉悟。
洪承畴无奈,只好把手头上的事先推掉。
在见到洪承畴的时候,贺人龙也很是倨傲跋扈,只肯抱拳行礼,不肯委屈自己按照惯例躬身作揖,洪承畴有求于人,只得忍气吞声,把牙痒痒放在背后,面上却是笑意盈盈。
计划商量好了,洪承畴还画了大饼,等本官当上延绥巡抚或者陕西三边总督了,你就是延镇总兵,低调惯了的贺人龙没想到自己偶尔嚣张一次就赚到了这沉甸甸的见面礼。
不过故欲取之必先予之,洪承畴的饼这么大,要的回报当然也是不小的。老实说,兵变杀将这个活儿是越老越吃香的,因为这个活儿需要的是经验,贺人龙劣迹斑斑还能在延镇混下去,自然是有些斤两也知道其中利害的,贺人龙来牙营之前已经从别人口中得知,洪承畴请人办事之后喜欢通过让朝中言官好友弹劾这种质朴的方式来赖账的恶行,因此他深知不能拿一般杀将的法子糊弄他。
得给他甜头,让他看到希望,这样才能玩弄洪承畴于股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