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科臣赵完璧、徐观澜交相弹劾杨鎬,并及张位、沈一贯,致使二人再次上疏辩解,并乞休。
朱翊钧却一反常态,先是令杨鎬革任回籍,李如梅姑着策励供职,候堪明处分;六月十一,再令张位冠带闲住。
别人作何反应暂且不提,反正陈矩是万万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先前谈话时还明显感觉陛下更倾向于不信任丁应泰。但他很快就想到了关巧。
蔚山之战从大捷转为大败,举皆哗然,六月九日兵部给出会议结果,拟派兵科给事中徐观澜前往朝鲜会堪东征功罪。十二日,兵部再次奏请,朱翊钧同意兵部所言诸事,并命徐观澜会同刑玠、丁应泰等人一同前往行堪。
同日,朱翊钧又批复了沈一贯的上辩疏,不允乞休,并令其立即入阁处理政务。
六月十四,朝鲜就知道了丁应泰上疏弹劾之事,李德馨闻讯赶忙找到杨鎬。
杨鎬已听说此事,却有些不以为然,所以李德馨找来,他亦笑着对他道:“呵,丁的为人,素可恶。当初来时,军门有书止之,他来了之后,军门又请他速回。后来军门回到义州,也不带在身边,直接让他回了辽东。这人的心肠异乎常人,别的先不说,就他说我在军中养朝鲜娼妇,简直岂有此理!”
“那赵相国和张阁老又是什么意见?”
“今时朝堂依然是两派,赵阁老还护着沈惟敬,张阁老则主张发出兵粮,丁下边的人全是沈惟敬之类,外间又传出许多谣言,尤为可恶。再说,对于诸将我亦是赏罚功罪处之,杨元、陈愚忠犯律当罪,李化龙、卢继忠,迟惧论罚,军兵生事的,则要以法钤束。我又岂能妄罪?”
李德馨观杨鎬辞色,似乎真的不介怀,但他依然忧心忡忡,回去后将杨鎬所言禀于国王李昖。
李昖与朝鲜诸臣亦是担忧弹劾一事,他们生怕杨鎬被弹劾下台,恐于朝鲜不利,就算换了新人,也怕相处不如杨经理这般融洽。
李昖听了李德馨所述,半晌才说话,他问李云翼:“云翼,以你所见,你觉得杨经理这人如何?”
李云翼答道:“有侠气,遇事敢为,性又疏宕,不拘小节,但有些谋不慎密又欠慈恕。”
“说得不错,”李昖笑笑:“那么,麻都督呢?”
李云翼想了想,道:“沉厚有术,喜怒不形于色。这二人不和,麻都督曾亲口对我说,杨经理性歹,不可与之共谋。”
李昖叹了叹:“这二人可是因蔚山首功分配产生的分歧?”
李云翼又道:“南北不和由来已久,恐源自于此。但蔚山首功也是有曲折,尤其农所一战,本来都督定下设伏、设诱之策,他也亲自率部进阵厮杀,就是为首功。即便不是他首功,也要是他标下家丁杨、摆二将。但杨经理却认为李如梅兵营城先登,后又伪败引敌,斩获也最多,所以当李如梅首功。”
“麻都督自是不满,又不愿李如梅专攻,遂第二日的岛山登城提前鸣金收兵,也导致李如梅功败垂成。后来战事旷日持久,杨爷又口噪,啧啧不耐烦,而麻都督则无思无虑,凡有取断之事,必辑让于经理,还说‘自有主断者’云云。而退在舍馆,无一语相及。”
李云翼一提及麻贵,不免就多了些抱怨。
李德馨接着道:“二十二日之战,小臣看的清清楚楚,李如梅为前锋,引贼而出,挺身击之;摆塞、杨登山夹而击之。随后陈寅亦闻之,跃马驰入,只是未及十里贼已尽灭。此时陈寅在后,更不可能为首功。”
“德馨看的真切,杨、麻二人都为首功,故而引得南兵不满。若弹劾确因军功之争,倒也简单,我等上疏天朝皇帝辨明原委即可,但就怕是别的原因……”
“那丁应泰就是奸险之人,但经理事也不可缓,被诬之情,不可以不有所辩白。”
“孤也知道啊……”
朝鲜方面固然忧心忡忡,但暂时只有静观其变。
直到六天后,朝廷又有消息传来,杨鎬才慢慢觉出事情可能脱离了他的想象。
李德馨再次找到他,而杨鎬也只是淡淡对他道:“丁应泰为无赖辈,上则欲为赵阁老、石尚书等,下则与主和诸人,朝夕计议。南方那群人又托于此人,抱怨于我。他在鸭绿江上,细知岛山之事,而你却是在阵上,反而不知,岂不可笑?”
“那,老爷可会被罢职?”
杨鎬叹气,神情难免消沉落寞:“罢职难免。”
须臾,又道:“不瞒你说,内边议论已大变,科道官上本参张阁老,本兵又参李如梅,朝堂群议纷纭。你知道为何这样?因为赵阁老乃主封之人,前些日子皇长子冠婚礼时,阁臣论议又不同,乘此机而纠结奸党心腹,必欲去张阁老,说:误东事者,我杨某人也,而推举杨某者,张某也。更恶心的是撺掇科臣上本,而赵阁老就从中票下圣旨,张阁老已不得安于其位矣。麻贵原是石尚书门生,自来朝鲜,无一丝一毫杀贼之心。可怜你家国王,前后都被瞒于天朝人。我今回家,反正是自在了,至于以后,真要看你国造化了。”新笔趣阁
李德馨闻言,默然半晌,他感觉得到杨鎬说此番话的真心,只是面对未来,倘若杨鎬真走了,朝鲜又该如何面对?
“哎……”李德馨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