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狼牵着马,缓缓地朝前走。
在他身后,跟着同样一群牵着马的骑兵。
黑夜到来了,和斯蒂芬-卡尼的队伍需要缩短一些距离。
身后没有人回答他,只听见他自顾自地说到:“我那时候还小,很多斑鸠的话,虽然知道它很重要,但是实际上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随着我越来越大,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打过的仗越来越多,便越来越觉得,斑鸠的每一句话都大有深意,很有道理。”
“北殷,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用1000名骑兵,就打垮了斯蒂芬-卡尼的这一支上万人的远征军,很厉害,很了不起?”
“当然,这是很了不起的!”
“但我们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胜利,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为我们有多骁勇,这一场仗,换成水车或者红云来打,也是一样的结果!”
“我们印第安人,不缺勇士,缺的是能够纵横辟阖、绸缪万里的首领……这一场仗,不是赢在今天,也不是昨天,而是赢在上个月,赢在去年……”
身后的骑士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语。
“北殷啊北殷,你这个名字是谁给你起的?”血狼问到。
直到此时,那个沉默的骑士才回答到:“是肥皂给我起的!说是咱们的祖先来自大海的另一边。”
“你相信吗?”
骑士沉默了好一阵,才说到:“总不能让我的孩子,像我一样叫做牛粪吧?我也不愿意让他叫做‘史密斯’或者‘杰克逊’什么的。”
“哈哈哈!”血狼笑了起来,“说得也是!”
……
但使修洛特尔的军中还有充足的弹药,这一场削土豆皮一般的战斗,血狼能一直打到美军一个人都不剩为止。
但是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却也不得不停下来了。
美利坚的远征军还剩下数千人之多,可是血狼的修洛特尔军团已经无法再分出两个队来轮战了。
但使修洛特尔的军中还能给每人发一张干饼,血狼就还能再缀着这一支美军撵一天一夜!
“离咱们最近的庄园在哪里?”
“北普拉特!”
“走,干正事吧!”
……
美利坚的远征军,到了此时,已经完完全全没有了远征军的影子。
还能坚持着走到这里的士兵,都算是求生意志极其强大的了。
只是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拖着火枪,裹着从别人身上扒拉下来的衣服,一步一步如蜗牛一般前行着。
旗帜早被人丢掉了,如果不是还担心会遭受到袭击,他们连手里的火枪都想要丢掉。
“科尔,扶我……坐下来!”斯蒂芬-卡尼紧紧地抓着科尔上尉的胳膊。
曾经一翻身就能爬上马背的斯蒂芬-卡尼,如今连坐下来都需要有人扶了。
两天两夜的时间,他还是没有走回本特堡。
那一艘无形的大船,掌控在别人的手里,根本就不是他在操控着方向。
科尔上尉抓着斯蒂芬-卡尼的肩膀,将他慢慢地‘放’在地上。只感觉到将军的身体很轻,轻得像是一个被掏空了的袋子一样。
“科尔,我走不动了……”,斯蒂芬-卡尼坐在地上,垂着头说到。
“将军,打起精神来,我们很快就能走回本特堡了!”科尔上尉安慰他到。
“别骗我了,科尔!”斯蒂芬歇了一口气,才说到:“如果本特堡还在,早该派出援军来了!”
两人相对无言,背靠着夕阳坐着。
陆续有士兵从他们的身旁经过,也没有人理会他们,继续行尸走肉一般向前走着。
“科尔,让我像个真正的将军一样死去吧!”斯蒂芬-卡尼说到。
他抖抖索索地抬起手来,解下腰间的手枪,颤颤巍巍地递给科尔上尉。
科尔上尉没有去接。
“将军,坚持走下去吧,我们说不定……”
斯蒂芬-卡尼脸颊抽动了一下。
茂密而干枯的胡须遮住了他的嘴唇,看不出来他是不是在笑。
不过他持枪的手却又垂落了下去,无力地耷拉在身侧。
“有吃的吗?科尔?”
“没有了,将军!”
“水呢?”
“也没有了,将军!”
斯蒂芬-卡尼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将头扭向另外一边,一个士兵正摇摇晃晃地从他的身边经过,腰带上有一个水壶。
“士兵,将你的水给我喝一口!”斯蒂芬-卡尼突然来了生气,抬起头命令到。
那个士兵好像并没有听到他的话。
“士兵,你的水!”斯蒂芬-卡尼暴怒到。
那个士兵扭头看了一眼,捂紧了水袋,继续朝前走去。
“砰!”斯蒂芬-卡尼扣动了扳机。
这一声枪响,像是打开了他身体的某个开关一样,让他突然就爆发出了力气,爬起来扑了过去,抢过士兵腰上的水袋,一把拧开盖子就往嘴里倒去。
空的!
用力地倒了好几下,还是空的!
可是他实在是再也忍不住了,将嘴巴凑近在士兵的创口上,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
腥热的鲜血从他的喉咙里流进去,却让他更加干渴了。
“水!给我水!”
“我是斯蒂芬-卡尼……你们的将军……给我水!”
科尔上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斯蒂芬-卡尼也看见了科尔上尉。
“没事的,科尔上尉!别害怕,科尔上尉!”斯蒂芬-卡尼血红色的胡须翕动着,不住地说到:“当年我们追杀印第安人的时候,也像今天一样,又渴又饿……”
就在一分钟之前,他还想像一个真正的将军那样死去。
可就在看见一个空水壶之后,却一下子点燃了他求生的火焰。
不,是从科尔上尉拒绝接过他手里的枪开始的!
……
没有人不惧怕死亡。
有的人是所以言之灼灼地说不怕,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的面对过。
斯蒂芬-卡尼是美利坚联邦政府中的好战派,在他将近40年的战斗岁月里,当然也经常面临着残酷的战争。但是这种残酷,是指对于他的敌人而言,非常残酷。
他喜欢穿着干净的军服,骑在马背上,前进,前进,再前进。
敌人在硝烟中溃散,野兽在他的马蹄下哀嚎,大军所至,鸡犬不留,这就是他所理解的战争。
直到终于有一天,轮到自己的队伍溃散了,轮到自己的士兵在哀嚎了,他才觉醒了内心的恐惧——不过他依然不会认为这叫做‘恐惧’。
就像他对科尔上尉所说的那样:
“别怕,科尔上尉!这很正常!”
“咱们比印第安人要文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