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雊瞀城外。
桑干河堤。
伴随着狂风暴雨渐停。
河堤处浓郁到近乎实质的紧张气氛。
终得些许缓解。
满身泥泞已然看不清脸色的徐正贵瘫倒于河堤不远处。
满脸傻笑地望向一片漆黑的天空。
此时天空虽依旧漆黑,但却已然没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电闪雷鸣。
‘抗......扛住了......’
‘终......终于扛住了......’
徐正贵满脸傻笑地低声喃喃数句。
最终仍是未能扛住满身的疲倦。
缓缓闭上双眼,彻底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徐正贵耳中忽传道道满是焦急的嘈杂声。
:“直娘贼的!谁堵的东段!怎么干的活!”
:“都别歇着了!东段又出问题了!”
:“快!快来人啊!直娘贼的都别歇着了!”
:“麻袋呢!快拿麻袋来!”
:“哪儿还有麻袋!朱县令送来的麻袋都用光了!”
:“那怎么办!”
:“徐县令呢!找到你们徐县令没有!”
:“还没找到,朱县令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本官带来的车辆还有二十驾!老规矩!装满石头给本官堵河堤!”
:“石头早就用完了!怎么办啊朱县令!”
:“什么怎么办怎么办!石头没了就拿木头!再不行接着拿尸体!”
:“是!朱县令!”
:“还有!分出来五十个衙役!赶紧去找你们徐县令!”
河堤不远处。
徐正贵满身泥泞地躺在潮湿的土地上。
闻得东段再现决堤之势时,其努力想要睁开双眼。
可紧闭的双眼却好似被糯米三合土彻底凝结般。
任其再如何努力挣扎却始终纹丝不动。
当闻得朱庆雄的声音后。
徐正贵奋力地挣扎着想要挪动手脚,睁开双眼。
可直至朱庆雄的声音渐行渐远。
徐正贵手脚好似被滚烫的铁水彻底凝固于大地般。
任其心中再如何怒吼也无法动弹哪怕一丝一毫。
就在徐正贵内心深处充满绝望之意时。
耳旁忽然传来两道轻微的脚步声。
“这边还有一具尸体。”
“快点,你我一人拉一条腿,东段那边快堵不住了。”
一道有气无力但却令徐正贵毛骨悚然的声音‘炸响’于其耳旁。
“好。”
“得罪了。”
另一人答应一声,随即有气无力地暗道一声得罪。
话音落罢。
数息后。
徐正贵直感脚腕处忽然多出两只冰凉手掌。
不待徐正贵作何反应。
其双腿已然悬空。
足足被人于泥泞的地面上拖行了数步后。
徐正贵方才艰难地睁开那好似有千金之重般的眼睑。
‘咳咳。’
‘咳咳咳。’
“放......放我下来......我......我还活着......”
徐正贵勐咳数声,方才恢复些许气力。
“还......还活着?”
身前两人闻言身躯瞬间一僵。
连忙将徐正贵双腿放下。
“我......我们......我们看你一动不动......还......还没呼吸......这......这才。”
两人艰难转身结结巴巴道。
“扶......扶我起来......”
徐正贵恍若未闻般大口喘息着。
待二人哆哆嗦嗦将其搀扶起来后。
徐正贵这才艰难地捋顺呼吸。
略作定神,细细望去。
只见身旁二人皆瘦弱不堪,泥泞虽令其看不清二人具体样貌。
但自那如做错事的孩童般不断颤栗的身躯以及眼神中的慌张与惊愕神色中。
其自不难看出二人并非刻意为之。
“这事不怪你们。”
“下次探探鼻息再搬人。”
“好了,快去帮忙堵水吧。”
徐正贵长长叹息一声,随即转身朝着方才朱庆雄声音消失的方向缓缓行去。
徒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呆愣于原地。
距此数百步的河堤处。
同样满身泥泞的朱庆雄在两名潘县衙役的搀扶下。
声音沙哑地下达着一道道命令。
调度着一波波士卒、衙役、民夫有序地往来于河堤东段。
自其已然近乎深红的面色上,不难看出此时的朱庆雄已然快要彻底坚持不住。
“直娘贼的徐正贵!”
朱庆雄心中暗骂数句,随即一咬舌尖。
希冀着借剧痛,来使自己已然满是混沌的大脑得到些许清明。
现如今徐正贵遍寻不至。
其作为这三里长堤、数千百姓中官职最高者。
其肩上担子何等之重,自是可想而知。
“朱......朱县令!”
就在朱庆雄大脑即将再度成为一片混沌之际。
一道满身泥泞,完全分辨不出原本样貌的身影脚步踉跄地朝着其行来。
“徐.....徐县令?”
朱庆雄勐咬一口舌尖,强行令自己保持三分情形。
“是......是我。”
徐正贵脚步踉跄地行至朱庆雄身旁,有气无力地开口应道。
“徐县令方才去哪儿了?”
“怎地弄得这般狼狈?”
朱庆雄眉头一皱,随即开口问道。
“唉。”
“方才大雨湍急。”
“东西两段同时告急。”
“情势危急之际,徐某只得亲自上阵。”
“好不容易扛住了水情,却奈何体力不支昏死于河堤旁。”
“若不是方才醒来及时。”
“怕是现已被人喂了河堤了。”
徐正贵长长叹息一声,有气无力地将方才之事缓缓道出。
聪明如他,又岂会听不出朱庆雄方才言语中的抱怨之意。
话音落罢。
朱庆雄面色瞬现多种变化。
最终亦是长长叹息一声。
就在徐、朱二人相顾无言之际。
东段河堤处忽快速奔来数名衙役。
“朱县令!朱县令!不好了!不好了!”
“东段缺口越来越大了!”
“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决堤啊!”
数名衙役神情慌张地奔至朱庆雄、徐正贵二人身旁。
“车辆呢?!”
“车辆也堵不住吗?!”
朱庆雄闻言神情大变,连忙追问道。
“还剩十两驴车!”
“可不管小的们再怎么驱赶。”
“那十头倔驴就是不肯往前走。”
“好几个弟兄为了驱赶那十头倔驴,险些被驴给踢死。”
为首衙役咬牙切齿道。
“蒙上双眼呢?”
朱庆雄急忙追问道。
“不行。”
“一蒙上双眼,那群倔驴就开始叫唤、发狂。”
为首衙役满脸气愤且欲哭无泪道。
‘愕。’
朱庆雄、徐正贵二人闻言无不面露难色。
若是还有马匹、甚至是牛、骡可用。
谁又会用那群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
就在二人苦思对策之际。
不远处忽然传来道道满是慌张的嘈杂声。
“不好了!决堤了!大家快跑啊!”
“往哪儿跑!赶紧给老子回来!还能堵住!”
“堵住个屁啊!连石头都没有!那什么堵?!拿命吗!我大哥二哥都已经累死在这河堤上了!他们的尸体也被用来堵河堤了!”
“我要是再死了!谁替我们三兄弟照顾老娘?你吗?啊!”
“直娘贼的!就你弟兄累死了!老子弟兄没累死是咋地!”
“你跑吧!老子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行了!都别吵吵了!赶紧过来!还能堵上!”
不远处。
朱庆雄、徐正贵二人暗道一声‘坏了!’
随即不约而同地朝着东段河堤狂奔而去!
“堵.......堵......”
“本......本官......本官朱庆雄!”
“本官!本官和你们一起堵!”
“都......都别吵吵了!”
朱庆雄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抽过去般。
“还......还有我!”
“本......本官徐正贵!”
“没......没石头......没石头大伙就......就用身体堵......”
“本......本官和你们.......和你们一起.......”
话音落罢。
徐正贵快步朝着决堤边缘冲去。
“手......手给本官!”
“快......快啊!”
徐正贵方一行至边缘处,随即快速摊开双手,做势要以身挡洪水。
原本满是嘈杂的东段河堤处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快啊!愣着作甚!再晚可就堵不住了!”
眼见身周之人迟迟未曾递来手掌,徐正贵不由得连连催促道。
此时方决堤一步有余。
若加以控制,或还存些许生机。
可若是再迟疑下去,定然是那十死无生。
“直娘贼的!徐县令都不怕咱们有啥好怕的!”
“徐县令!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还有我!”
“还有我!”
短暂的死寂后。
一个又一个满身泥泞的身影义无反顾地朝着决堤处冲去。
可人力又岂能抵抗滚滚洪流之力?
不多时。
原本仅一步有余的缺口渐渐扩大至一丈有余。
且仍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扩大。
滚滚洪流如洪荒勐兽般不断地自缺口处狂奔而出。
渐渐地、渐渐地。
徐正贵身旁百姓一个接一个地不知被那汹涌而至的洪水带去了何处。
若不是身旁之人死命相护。
恐徐正贵早已彻底消失于滚滚洪流中。
不远处。
满脸病态红的朱庆雄怒气冲冲地将一柄腰刀捅进一头黑驴脖颈处。
伴随着朱庆雄勐烈抽刀。
道道鲜红血液瞬间自黑驴脖颈处喷涌而出。
“将.......将这畜生......将这畜生填河!”
“来......来人搬......搬车辕!”
朱庆雄顾不得擦去脸上血渍,气喘吁吁地快速下令道。
一时间。
偌大的东段河堤处处弥漫着令人遍体生寒的绝望气息。
就在第一头倔驴被填入缺口处仅仅数息便被冲走不见时。
河堤外忽然传来隆隆马蹄声。
“曹喜江!即刻率千人结成战阵堵水!”
“葛少贤!即刻率千人搜寻石头、木料、车辕等物!”
“康远!即刻率千人寻麻袋、铁锨、镐头等物就地取材!”
许奕飞奔至水流声最是湍急的河堤东段。
眼见形势危急。
当即毫不犹豫地沉声下令道。
“遵令!”
伴随着许奕一道道军令快速下达。
三千余王大营士卒瞬间一分为三。
“燕王殿下!是燕王殿下来了!”
“快!快扶我去见燕王殿下!”
不远处仍以倔驴泄愤的朱庆雄神情一震。.c0m
当即丢下手中腰刀,颤颤巍巍地朝着许奕所在之处行去。
与此同时。
千名王大营士卒结成紧密战阵直奔滚滚洪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