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
数息后。
徐正贵抬手朝着脸上勐地来了两巴掌。
“口口声声为民为民!现竟连尸体都看不得?!”
“徐正贵啊徐正贵!你方才舍身取义的勇气呢!”
“你个直娘贼的懦夫!小人!伪君子!”
徐正贵怒骂着快步走向不远处的一具尸体,强忍着胃中不适伸手抓向尸体裤脚。
用力一拽,满是泥泞已然分辨不出原本色泽裤脚竟直接破碎。
徐正贵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于地。
好不容易稳住身躯后。
无奈之下徐正贵只好身后抓向尸体脚腕。
方一入手。
一抹冰凉的触感直击徐正贵内心最深处。
‘呕~!’
‘呕~!’
徐正贵再度瘫坐于泥泞之中,胃里瞬间如翻江倒海般。
“那边那个谁!你娘的能不能快点!”
“真等东段决堤了!咱们谁都跑不了!都得死!”
“快点!再磨磨蹭蹭的给老子等着!”
瘦小汉子气喘吁吁地蹲坐于地上稍作歇息。
见徐正贵仍在哪儿磨磨蹭蹭的,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闻听骂声。
徐正贵本能地想要亮明身份,好生教训那瘦小汉子一番。
但透过雨幕,见那汉子蹲坐于泥泞之中喘的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以及其身旁两具被拖拽数十步之远,于泥泞地面上留下两道长长拖痕的尸体后。
徐正贵瞬间哑了火,一言不发地站起身。
强忍着翻江倒海般的五脏六腑,转过身背对着一具尸体缓缓蹲了下来。
“直娘贼的!走!”
徐正贵双手勐地抓向尸体脚腕,一咬牙怒骂一声,随即起身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东段河堤行去。
也不知其那声直娘贼究竟是在骂天,还是在骂那瘦小汉子。
亦或者是在骂方才那软弱无能的自己。
此时的徐正贵一心只想早些将手中尸体拖至河堤东段,用以弥补石头、麻袋不足所带来的后患。
至于以燕王大军提振士气?
此时好似已完全无须这般去做。
大灾大难来临前,治下百姓或许会有这般那般的问题。
大灾大难来临时,治下百姓或许会以各式各样的理由与借口逃避灾难、苟且偷生。
可当大灾大难真正来临!且避无可避之下。
仍留于故土的百姓自会自发地团结一处,去与灾难做斗争。
哪怕会就此丢掉性命,他们亦会一往无前地前冲!前冲!
他们或许连大字都不识一个。
他们或许此生所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雊瞀城,甚至于是那村庄附近的乡镇。
他们或许不明什么叫做舍身取义,什么叫做舍小家为大家,什么叫做义无反顾!
他们只知道他们不能退,也不敢退。
在他们的身后不是什么家国大义,而是家!
“或许,这便是真正的国人风骨!”
河堤东段,徐正贵气喘吁吁地与人合力将那具尸体堆于一处即将被冲开的河堤前。
心中不由得暗暗想道。
......
......
雊瞀城何水镇。
昔日里雊瞀城最是繁华的一处小镇现如今却已水没膝盖。
且随着时间的缓慢推移,积水仍在不断地上升。
不多时,水位便已然没过成人大腿。
且正朝着腰间快速上升。
电闪雷鸣中。
隐隐可见些许小船、木板、树干等物于洪水中不断地横冲直撞。
纵使那操控小船、木板、树干等物的百姓再如何拼命掌控方向。
最终也难抵汹涌而来的洪水冲击。
而在小船、木板、树干等物的四周则是数不清的百姓挣扎于洪水之中。
时不时地便会有数十人于洪水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何水镇一处勉强可算高地的土坡之上。
十余名满头白发的老者盯着狂风暴雨,不断地安抚着身周百余稚童。
纵是遍体通凉仍不忘为身旁稚童遮风挡雨。
磅礴大雨下的土坡之上除时不时响起的苍老之言外,再无他声。
百余稚童或满脸煞白地瘫坐于土坡之上,双目无神地望向下方喘急的洪水,以及那不断地于洪水中苦苦挣扎的身影。
或满脸通红、双目红肿地倒于土坡之上,无声且痛苦地左右翻滚。
一时间。
不大的土坡上满是浓郁的绝望气息。
“啊!”
“先生!先生!耿先生!塌了!塌了!”
“耿先生!耿先生!李二虎掉下去了!李二虎掉下去了!”
“耿先生!赵敏洁也掉下去了!怎么办啊耿先生。”
不多时。
伴随着数道‘弱不可闻’的落水声。
不大的土坡处忽然慌作一团。
“孩子们莫慌!莫慌!”
“都往先生这边靠!”
“莫慌!莫慌!满满靠过来!”
被稚童们称呼为先生的耿茂诚缓缓站起神来。
已然沙哑的嗓子再度爆发出如在私塾讲经时那般洪亮的声音。
“先......先生.......李二虎掉下去了。”
一稚童浑身颤栗不止地朝着耿茂诚行去,边行边哭泣道。
“先生,还有赵敏洁、赵敏洁也掉下去了。”
“先生,孙成业找不到了!”
“先生......先生。”
顷刻间又有数名稚童浑身颤栗不止,哆哆嗦嗦地哭泣道。
“先......先生知道了.......”
“孩子.......孩子们快点靠过来。”
“小......小心脚下路滑......”
年近花甲之年的耿茂诚无声叹息一声。
随即强行打起精神再度招呼一众稚童远离土坡边缘位置。
慌乱中不知过了多久。
当所有孩子全部集中于一处时。
耿茂诚再难坚持,头晕眼花之下,身子一个摇晃径直地朝着一侧倒去。
“耿先生!”
若非身旁一老者眼疾手快,恐这一倒便是永久。
“耿先生,再坚持坚持,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身旁老者搀扶着耿茂诚缓缓坐于土坡之上。
“何老,真能过去吗?”
耿茂诚有气无力地看向身旁老者。
“会过去的,就算是为了这些孩子,也一定都会过去的。”
被称之为何老的何水镇宿老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耿茂诚。
“对,会过去的,一定会过去的!”
耿茂诚无力地长出一口气,心领神会地配合道。
果不其然。
此言一出,稚童间的慌张情绪渐渐散去些许。
而十余位老者间的绝望气息却愈发地浓郁。
......
......
何水镇外一处真正的高地处。
许奕翻身下马后快速率领一众将领朝着高地半坡处行去。
不多时。
许奕紧锁着眉头立身于高地半坡处,借闪电之芒快速地观察下方水情。
再起身后。
一众将领无不面露严峻之色,笔直而立,静静地等待着许奕命令。
论行军打仗,他们自是一把好手。
但若是论赈灾救民于水火,一众将领自认比不过曾力挽狂澜救数十近百万关中灾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许奕。
数十息后。
许奕伸手一指前方,随即沉声下令道:“辛思玄!”
“末将在!”
辛思玄闻言瞬间出列半步,重重抱拳行礼。
“即刻率三千士卒进入何水镇!”
“入何水镇后径直向东前行三里!”
“三里后遇一十字路口后,向右行一里半!”
“一里半后,向东边行而二里即刻抵达河堤处!”
许奕脑海飞快盘算,结合实情与先前所看堪舆图后,快速给出最优路线。
“遵令!”
辛思玄闻言再度深深抱拳,随即快速领命而去。
“董兴!”
许奕再度点名道。
“末将在!”
昔日京城长安宣平门副将,现王大营千户董兴快速出列抱拳行礼道。
“孤予你两千兵马!”
“半数用以拆卸门板等可漂浮之物!”
“半数用以搜救何水镇百姓!”
“三刻钟后!两千兵马合兵一处!沿辛校尉前行路线至河堤处!”
话音落罢。
许奕快速自怀中取出两枚小型合符,将其郑重地交予董兴。
“遵令!”
董兴双手接过合符,深深抱拳行礼后快步而去。
“屈宝田!”
许奕再度点名道。
“末将在!”
屈宝田闻言快速出列抱拳行礼。
“调一千兵马于东西十里沿线搜寻船只、竹筏。”
“另调三千兵马于东西十里沿线尽可能地拆线门板等可漂浮之物。”
“无论所寻数量多寡,半个时辰后务必折返此地。”
许奕再度沉声下令道。
“遵令!”
屈宝田快速抱拳行礼,随即大踏步地朝着半坡下行去。
待下方兵马躁动彻底消失不见后。
许奕再度目光深邃地望向下方何水镇。
与此同时,脑海中不断地因地制宜地盘算着接下来的救灾事宜。
其不是神,自无法全知全能,从而制定可一劳永逸之际。
故而,其只能在有限的已知与短暂的时间内不断地调整着接下来的救灾计划。
“报!”
“报!”
“报!”
就在许奕不断地沉思之际。
一传令兵自半坡下飞奔而来。
“说。”
许奕回过神来,转身看向传令兵。
“启禀王爷,侯县令率人携铁锨、镐头、麻袋等物已至。”
传令兵禀报道。
“有多少辆车辆?”
许奕沉吟数息,随即沉声问道。
“回王爷。”
“马车、驴车、牛车、骡车等林林总总算下来差不对有七八十辆。”
传令兵微微一愣,随即快速估算道。
“牛元衡!”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快速看向身前一将领。
“末将在!”
“即刻率本曲兵马将铁锨等物卸下。”
“将牛、驴、骡统统替换成战马。”
“车内载满石头,运至河堤处。”
“必要时,可驱车填堤!”
许奕面露决然地沉声下令道。
若能止住洪水,折损五百战马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