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被人发现了,也很难说些什么。
荣平川自然看不上这点小钱,刚想将钱袋还给车夫。
耳边便传来一道极其低微的声音:“我家主人说,这些日子辛苦荣将军与一众将士们了,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就当是我家主人请将士们喝点小酒暖暖身子。”
荣平川面色一顿,刚想要说些什么,那车夫仿佛生怕追不上前面车队而被责怪一般,火急火燎地驾车冲了出去。
荣平川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摇了摇头,随即折返回了城门楼。
城门楼内,荣平川解开钱袋,自里面掏了掏。
那钱袋里除了二三十枚铜板外,便只有几张纸张。
感受着纸张上传来的磨砂感,荣平常面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匆忙将纸张取出。
果不其然,是银票。
七张纸张里有六张是银票,那六张银票皆是千两面额。
且分别属于六家不同的钱庄。
荣平川没有理会六千两的巨额财富,反而是快速打开了那最后一张被简单折叠的纸张。
现在的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车夫口中的主人是杨先安还是那个人。
随着纸张的打开。
一行小字浮现在荣平川眼前。
望着哪行小字,荣平川双眼不自觉地便泛了红,眼眶中隐隐约约间汇聚了诸多水雾。
“正德十三年募兵,军帐中攒有贼首六颗。”
过了许久许久。
荣平川回过神来,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随即将那纸张扯碎,吞入口中,艰难咀嚼数次后,以一壶清水将其送入腹中。
事实上,在成为守城将领之前,他军帐中共攒有贼首八十四颗。
但在荣平川看来,后面增加再多的贼首,也比不过一开始六颗。
无他。
那六颗贼首来自于漠北决战。
漠北决战过后,他收获了六颗贼首的同时,也失去了曾相依为命的袍泽。
其中便有他的伍长。
荣平川望着手边的六张银票笑了。
笑的异常的开心。
见到字迹的一瞬间他已然知道了那车夫的主人究竟是何人。
荣平川笑着笑着眼角忽然再度湿润了起来。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我是他的兵,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死了、副将死了,赵伍长也死了,但我还在,还有很多隐姓埋名的老兄弟们也在,不是吗?”
荣平川眼角留着泪痕,嘴角却微微上扬低声喃喃。
一时间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
......
随着许奕率领车队走出城门,宣平门外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但热闹归热闹,却丝毫不见混乱。
一车车家禽与面粉被均匀地分到各处小型粥棚里。
灾民们自发地组织起来,一时间分工倒是格外地明确。
不一会儿的功夫,粥棚处便燃起了炊烟。
远离城门三十里处。
许奕迈步走向了高台。
身旁除了杨先安外再无他人,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许奕趴在高台围栏处,望着下方炊烟平静问道。
杨先安立于许奕身旁,面色郑重道:“三千孩童已然挑选完毕,皆是无牵无挂,旱灾一止便无家可归者。”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再度开口说道:“最多半个月的时间,关中通往外界的道路便会打通一部分。”
“到时候以最安全的方式,将那些孩童送走。”
杨先安点头保证道:“六爷放心,现如今万事俱备,只待商路通常。”
话音落罢。
杨先安忽然变得有些支支吾吾。
许奕转身看向杨先安平静道:“有话但说无妨,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是。”杨先安深呼吸数次,随即缓缓开口问道:“六爷,人数只能三千吗?能不能再增加一些。”
“这些天我观察过了,人群中有好多附和要求的稚童并不比那些人差上多少。”
“若是就这般放弃了,未免有些太过于可惜了。”
许奕闻言沉思数息,越是经历过灾民的孩子,越是懂得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自那场风雪交加过后,幸存下来的孩童每日里除了帮着京兆府干活外还是帮着京兆府干活。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又能毫无心理负担地看着这些孩童因旱灾结束,死于饥寒交迫中呢。
就诚如现在,自高台朝着下方望去便能看到不少孩童忙碌的身影。
许奕不是没想过设局让孩童们进入达官贵人们的府邸充当最普通的家仆。
但细细想来,如此行径无异于亲手将他们推进火坑。
衣冠禽兽,有时候真不是白叫的。
灾民的称呼有时候将会伴随他们一生。
须知,底层的竞争无论是手段还是其他均要比上层竞争来的直白、来的惨烈与肮脏。
许奕定了定神问道:“有多少孩童?”
杨先安回答道:“现如今共有七千余孩童,附和要求的近五千余。”
也就是说,还有近两千孩童无处安置。
当然,这仅仅只是长安城周边。
关中其他郡县或许更多,又或许......很少。
许奕沉思片刻后开口说道:“优先从原本的三千人中挑选一千年龄较大者,收入老五家商行中。”
“其余人连同剩余的那些孩童,分批次转移。”
“假死也好、走丢也罢,无论如何必须确保绝对的安全。”
杨先安闻言瞬间面露喜色连连保证道:“六爷放心,先安知道轻重。”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再度转过身去。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计划。
就比如死士一事。
按照许奕原本的打算,能在长安城周边寻到三千附和要求的便已然不错了。
无论寻得到寻不到,到时候这些附和要求的孩童都会被其先行转移到东莱郡。
到了哪里自然会有人调教他们。
待就藩后,再视情况将其陆续转移到边关。
但现在,附和要求的孩童数量猛增。
三千这个数目自然也会随之改变。
与以往一旦被选中便百分百会成为死士不同。
现如今基数大了,许奕自然会进行精益求精。
至于落选者,许奕自然会有其他安排。
他脑海中那么多的发财之道即使要建设工坊大规模见建造,也不可能什么人都能进入。
与其浪费时间与精力重新培养忠心的工人。
倒不如自现在开始便一劳永逸。
有什么比经历过死士选拔的孩童,更要附和许奕要求的人?
即使有,恐怕也很难寻到。
当然,无论是死士也好,还是工人也罢。
他们能享受到的待遇绝对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毕竟许奕不差钱,且毫不吝啬。
......
......
时间缓缓度过。
不一会儿的功夫,各式各样的香味便从各个粥棚处传来。
许奕静静地趴在高台栏杆处,望着下方一个个红扑扑的笑脸。
嘴角亦不由得跟着上扬。
待见到灾民们开动之前,默默地朝着高台所在行跪拜大礼时,许奕嘴角的笑容愈发地深邃起来。
人是感性动物,谁是真的对他们好,他们自然可以分的清楚。
而现在,许奕之所以大年初一走出长安城,便是为了将这份好深深地刻在灾民们的记忆深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许奕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长安城百姓心中的那颗种子,他早已随着赈灾两面碑一同种下。
现如今关中灾民心中的种子,亦被其在潜移默化间深深地种下。
随着赈灾的彻底结束,随着时间的缓缓推移。
总有一天,种子会发育,会茁壮成长,最后长成参天大树模样。
或撑起一片天,或捅破一片天。
许奕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随即便走下高台,带着车队朝着宣平门驶去。
沿途灾民们的感激声不绝于耳。
当许奕走进宣平门时。
荣平川早已在城门口等候多时。
二人相视一笑,谁都没有提及那六千两银票与那纸张的事情。
简单寒暄几句后。
车队继续前行。
一切都如往常一般。
荣平川目送许奕离开宣平门。
自然也看到了先前安迟到了的车夫。
此时那车夫正不远不近地驾车跟在许奕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