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年轻书生忍不住后退之际。
一中年书生挤了过来。
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灾民所在,随即问道:“缘何如此?”
“啊?”马衙役佯装不懂,开口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粗鄙。’中年书生低骂一句。
随即不在咬文嚼字开口说道:“我再问你,城外为何会这样?”
马衙役顺着中年书生的手指看去。
几息后收回视线。
满脸不解道:“城外不这样,那应该怎样?”
中年书生未曾细想,脱口而出道:“城外不应该......”
就在话语即将出口之际,中年书生意识到了不对,急忙闭上了嘴巴。
马衙役乘胜追击道:“不应该怎样?”
中年书生面色涨红,久久未能反驳。
马衙役冷笑一声,随即面色一正道:“好了好了,别堵在这儿了!赶紧去讲坛那边!去晚了可就没有好位置了!”
眼见无法从衙役口中问出什么来。
众人只好先行朝着讲坛方向赶去。
......
巳时(上午九点。)
吕在中登上一处临时搭建的讲坛。
朗声讲解着经意。
其讲解诙趣生动,又蕴含着一定的独到见解。
一时间不止一众读书人听得津津有味,就连许奕亦是如此。
讲经无时间。
朝阳在讲经声中缓缓攀登,随即缓缓西行。
当申时到来之际。
宣平门外无数粥棚几乎同时燃起了炊烟。
炊烟连成一片袅袅升空,当真是好不壮观。
当饭香味传到讲坛处时,瞬间勾起了无数虫鸣声。
吕在中停住话语,端起茶盏轻饮一口茶水。
随即朗声道:“时辰不早了,诸位出城一趟格外不易,且用过晚饭再回吧。”
话音落罢。
不远处衙役们带着一个又一个灾民手举托盘缓缓走来。
那托盘中呈放之物格外的简单。
粥饭、饼子、两三碟小菜,仅此而已。
当灾民们行至近前。
无一人自灾民脸上看出菜色。
“虽衣衫破旧,但却并无一丝异味。”一书生望着缓缓走来的灾民摇头晃脑感慨道:“若不是灾情人尽皆知,谁人知他,本为灾民?”
随着灾民们缓缓前行。
数不清的读书人面露思索之色。
吕在中为何走出太白山,讲经一日?
都是读书人,谁不是心知肚明?
可现在看去,这灾民需赈灾吗?
显然并不需要。
就在众人暗暗思索之际。
吕在中自讲坛上缓缓起身。
朗声道:“诸位是否好奇,为何这宣平门外与大家自史书上看到的截然相反?”
话音落罢。
衙役们层层传递。
顷刻间便迎来数不清的疑惑声。
吕在中闻得疑惑,面色一正,缓缓开口说道:“大家现在看到的,都是真的,史书上所记载的饿殍满地,尸横遍野、易子而食也是真的!”
“甚至于十几天前的宣平门外,也如史书中所记载的一般!”
“我知道大家好奇,为何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宣平门外便产生了如此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吕在中顿了顿,继续朗声道:“宣平门外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离不开六皇子殿下的努力!”
“离不开京兆府大小官吏们的努力!更离不开长安城内无数心怀天下的百姓们的努力!”
“亦离不开城外灾民们对生的渴望!”
“没有他们的万众一心,没有他们众志成城!大家今日看到的宣平门外将会如同史书描述的那般饿殍满地、尸横遍野、易子而食!”
话音落罢。
无数读书人朝着讲坛下方的那道端坐背影望去。
距离许奕较近的书生俨然能够清晰地看到那白玉冠下的些许白发。
一时间深受感触者不知几许。
吕在中轻咳一声继续朗声道:“那日,六皇子请姚思廉至太白山寻我下山。”
“当姚思廉托着病体苦苦哀求我下山相助六皇子赈灾时,言及关中百姓何等艰辛,言及六皇子何等不易时。”
“原本老夫以为这不过是为了请我出山的托词罢了。”
“但碍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无奈之下我只好暂且答应下山一观。”
“彼时的我尚未做好完全答应下来的准备。”
“可当我自太白山一路行来,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
“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又岂是史书上寥寥几笔能够道尽的?”
吕在中顿了顿,见讲坛下无数读书人听得格外认真。
随即继续说道:“腊月十五那天,初降雨,大雨倾盆!后降雪,天地白苍。”
“风雪中车不能行,马不能走,是宣平门士卒们下马推着马车一步步向前挪移的!”
“当时老夫问他们,为何如此卖命?诸君可知那士卒如何答复?”
“士卒言,他们早一日将我送到长安城,京兆尹大人便早一日无需孤军奋战!城外灾民便能早一日过上好日子。”
“什么叫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便是!”
“这便是我大周的好儿郎们!”
此言一出,无数读书人们望向两旁维持秩序的士卒与衙役的眼神悄然间产生了一些无法言喻的改变。
但更多的还是看向那身着蟒袍如大家一般端坐于台下的背影。
讲坛上。
吕在中继续数道:“后来,我们终于在天色完全黑暗之前,抵达了长安城外六十里处的那座驿站。”
“当我们抵达时,驿站内正烹着羊肉。”
“我知道大家好奇驿站内为何会有羊肉,当时的我亦是好奇不已。”
“走进驿站后,方才得知,那羊肉是京兆尹所送,不仅仅是驿站有,城外灾民亦有!”
“后来,从驿长哪里得知,腊月十四日夜间,气温骤降后,京兆府所有官吏便已然奔赴到长安城外。”
“直到临近卯时才返回了京兆府,那一夜他们将无数的货物分发到灾民手中,用以御寒。”
“可城外十余万灾民,那点货物如何会够?”
“折返京兆府后,六皇子当即带着一些衙役,赶往户部田尚书家求助。”
“沿途,狂风暴雨袭来,六皇子与一众衙役盯着冰凉的雨水义无反顾地朝着远处行走。”
“后来,六皇子自户部求来了棉花,自皇宫求来了帐篷。”???..Com
“此后,京兆府全体官吏以及国子监的数百学子们,冒着大雪再度跟随着六皇子走出了长安城!”
“他们带着帐篷等御寒之物,于长安城外奋战了足足一日!若是算上那天晚上,那便是足足一天一夜!”
说着。
吕在中伸手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高台。
再度说道:“那一日!六皇子身着湿透了的蟒袍,站在那处高台上指挥着官吏、衙役、士卒以及灾民们,共同迎战骤然降临的风雪!”
“驿长说,当一切尘埃落定后,六皇子全身僵硬被人抬着抬下了高台!”
“自驿长的话语中,我已然能够想象到那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那一刻!我赈灾之决心彻底坚定了下来!不因其他!只因所有心甘情愿为了赈灾豁出去一切!甚至包括自己性命之人!”
话音落罢。
讲坛下渐渐传来阵阵极其压抑的哭泣声。
人心非铁,冷暖自知。
腊月十五日的那场雨雪席卷了整个长安城。
试问长安城,何人不知那日凶险?
正因知道,方才明白许奕等人的不易。
这一刻,不知多少读书人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宣平门外不需要他们,那么其他城门呢?
长安城外呢?总有需要他们的地方。
与此同时,众人望向许奕背影的目光愈发地复杂起来。
随着许奕消息传出来的愈多,众人心中的许奕便愈发的立体与形象。
君子二字已然不足以形容他们心目中的许奕了!
讲坛下方。
背对着众人的许奕不知何时竟微红了脸庞。
做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当众说出,又是一回事。
即使以许奕的脸皮,依旧会有些微微发烫。
但微微发烫归微微发烫,许奕心中却并无半分想要站起来制止的念头。
无他。
许奕心中明白,吕在中这是在帮自己。
以吕在中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
他今日说的越多,对以后的许奕便越是有利。
这种几年难得一遇的好事,许奕又岂会亲手断送?
更何况,吕在中所说句句属实,绝对经得起考证与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