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嘴里啃着羊骨肉的驿卒拉开正门探出了脑袋。
“你们是?”
“国子监祭酒。”吕文苏伸手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姚思廉等人回答道。M..coM
“祭酒大人!”驿卒惊叫一声。
随即快速拉开房门,拱手大声道:“祭酒大人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去叫驿长。”
话音落罢,驿卒大声叫嚷着朝着驿站内奔去。
......
片刻后。
姚思廉等人围坐在驿站大堂内。
目光呆滞地望着驿卒们端来一盆盆冒着滚滚热气的羊汤。
以及一盆盆仍带着丝丝热气的羊肉。
姚思廉指着面前的羊肉惊疑道:“这......这......”
驿站咧嘴一笑,解释道:“是京兆尹大人派人送来的。”
姚思廉闻言面上疑惑不减反增。
定了定神开口询问道:“昨夜不是天气巨变,卯时之后不是又逢风雨,此后不是风雪交加至现在吗?”
驿长面色一顿放下手中的羊肉叹息道:“接连的天灾着实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据京兆府的衙役所说,单单昨夜天气巨变,长安城外便冻死了四千余人。”
“此后风雨交加,暴雪突降,单单那两三个时辰里,长安城外便又冻死了七千余人。”
“白日里又有千余人没能扛过去。”
“唉,这个腊月十五,长安城外万余人丧命啊。”
驿长再度重重叹息一声。
随即继续说道:“好在还有京兆尹,若不是京兆尹大人,这白日里长安城外的十余万灾民至少要死去大半。”
“因为京兆尹?”姚思廉低声喃喃,随即询问道:“白日里都发生了什么?”
驿长顿了顿,缓缓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
当然,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听那些衙役们说的。
从昨夜天气巨变,说到了卯时许奕冒雨赶往户部尚书家。
此后马不停蹄的赶往了皇宫。
求来了帐篷、棉花、士卒等物。
驿长顿了顿继续开口说道:“京兆尹大人走出宣平门后,当即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力量。”
“京兆府的官吏、衙役,太医院的医官,工部的官吏,数百的国子监学子,平邑伯家的商队,城内的木匠。”
“凡是京兆尹大人能够调动的力量全部都调动了。”
“一个时辰,仅仅一个时辰的时间!老弱妇孺皆被安排进了帐篷!”
“在这个过程中,据说京兆尹大人烧了数不清的木料,到最后,就连马车都拆了上百辆!”
“待灾情稍稍好转后,京兆尹大人命工坊与木匠们打造了弹棉花的工具。”
“自灾民中选出千余棉花匠,更是召集了三千余妇人,用以赶制棉被。”
“除此之外,城内的百姓们在知道了消息后,蜂拥至宣平门外,捐赠出各家多余的棉被等物。”
“除此之外,灾民中身强力壮的男子缓过来劲后亦跟着投入到了赈灾中。”
“还有还有,听说京兆尹大人走下高台时,蟒袍已经比盔甲还要坚硬了。”
“除此之外,我还听说京兆尹大人走向高台时是被人搀扶着走下来的。”
“据说腿已经冻僵了,当时宣平门外哀嚎声直震云霄。”
“还有还有......”
“除此之外......”
“还有还有......”
驿长语无伦次地说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了起来。
说着说着,喉咙里便再也发不出一句完整的声音来。
姚思廉静静的听着、听着。
不知不觉间便模糊了双眼。
驿长说的语无伦次,说的前言不搭后语。
但这并不妨碍他于脑海中想象出那个画面。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姚思廉方才回过神来,擦了擦湿润的脸庞。
缓缓开口道:“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舍我其谁?舍我其谁?”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有没有读过书心中都明白,姚思廉最后那句舍我其谁指的是谁。
就当所有人都沉寂在许奕力挽狂澜的伟岸时。
吕在中毫无形象地以姚思廉的袖摆擦了擦手中的油渍。
随即缓缓起身揉了揉肚子朝着客房走去。
吕文苏看看姚思廉等一众人,再看看吕在中慢吞吞中尽显悠闲的背影。
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随即默默起身跟了上去。
客房内。
吕文苏小心翼翼地问道:“叔父不喜欢京兆尹?”
吕在中放下手中书籍满脸不置可否地说道:“一个男人,喜欢他作甚?”
吕文苏面色一顿,不由得说道:“叔父又说笑了,叔父知道侄儿不是这个意思。”
吕在中笑了笑,拿起书籍平静道:“文苏,叔父教过你很多次了,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啊?”吕文苏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叔父教的太多了,侄儿愚笨,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还望叔父明示。”
吕在中头也不抬道:“吾曾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吕文苏面露思索口中不断低声喃喃道:“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以思无益,不如学也,不如学也......”
“啪!”
忽然,吕文苏重重拍了一下手掌,惊叫道:“我明白了叔父!叔父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吕在中头也不抬地轻声问道。
吕文苏摇头晃脑道:“孔子说,我曾经整天不吃,整晚不睡,去思考问题,但是这样并没有丁点益处,还不如去学习!”
“这一段讲的是躬身实践的重要性!”
“叔父单独提起这句话,是在告诉侄儿,与其将时间浪费在思索京兆尹的为人处世上,不如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去向京兆尹大人学习。”
吕文苏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用在叔父身上,那便是,叔父已然下定决心要帮助京兆尹赈灾,那么叔父就要将目光放在之后。”
“养足精神思索之后该做什么。”
“而不是将目光放在之前,去打听京兆尹大人做了什么!”
吕在中放下书籍,诧异地看向满脸骄傲的吕文苏。
笑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话音落罢。
见吕文苏面上骄傲之情愈发洋溢。
不由得开口说道:“看在你悟性极高的份上,此间事了,归山之后赏你抄写论语二十遍。”
“赏......赏......赏我抄......抄写论语二十遍?”吕文苏瞬间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敢置信。
吕在中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缓缓开口说道:“现在是三十遍了。”
“愕。”吕文苏急忙顿住话头,再说下去天知道最后会是多少遍。
“叔父我先回房了。”吕文苏讪笑一声,拱手行礼告退。
临出门口之际。
不知为何,吕文苏竟鬼使神差地转身轻问道:“对了叔父,您到底怎么看京兆尹?”
吕在中拿起书籍缓缓开口说道:“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
吕文苏闻言面色不由得一正。
‘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芝兰生长于幽深的林间,不会因为没有人来欣赏就不散发芬香,这句话恰好对照的许奕被正德帝幽禁八年,仍不放弃学习。
‘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有德行的人修养道义建树美德,不会因为穷困潦倒而改变节操。
这句话对应的恰恰是许奕自走出宗正寺后的一系列举动。
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这句话看似平平无奇。
但其却是孔子自喻的话语,若是再联想到孔子当时的处境!
“嘶~!”吕文苏倒吸一口凉气,吕在中所给的这个评价当真是不可谓不高!
吕文苏定了定神,满脸严肃地拱手行礼道:“侄儿明白了。”
“嗯,明白了便好。”吕在中微微点头,随即放下书籍。
嘴角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
见之,吕文苏几乎未有丝毫犹豫,再度拱手行礼道:“侄儿告退,叔父早些歇息。”
话音落罢,快速转身。
只可惜,不待其拉开房门。
吕在中的声音便缓缓传来:“《孔子家语·在厄》二十遍。”
吕文苏身躯瞬间顿在原地。
刚想转身,脑海中忽然亦是到了什么。
急忙回答道:“是,叔父。”
话音落罢,快速离开了伤心之地。
吕在中笑了笑,拿起书籍再度缓缓翻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