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谷登云等人,则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眠。
来时火急火燎的姚思廉不知为何到了地方后,反而不再着急。
而吕在中的反应更是奇怪。
一时间众人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满头的雾水。
与谷登云一般同样无法入眠的还有一人。
教坛后院竹林小屋内。
吕在中身着一件洁白衣衫,盘膝坐于房舍正中。
其前方,一张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头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古朴香坛。
袅袅青烟缓缓自古朴香坛中升空。
随即萦绕在整个房间内。
一高约九尺六的木雕一手竹简,一手刻刀静静地矗立于香坛之后。
吕在中面无表情地端坐许久。
夜色渐深。
无人知其所思所想。
......
一夜无话。
次日,天色方破晓之际。
恢复了几分精气神的姚思廉迈步走向竹林。
“咚咚咚。”轻轻扣响小屋房门。
姚思廉开口说道:“思廉多谢师兄昨日施以援手,特来当面拜谢。”
“无需道谢,自行下山即可。”竹林小屋内传来吕在中异常平静的回答。
姚思廉恍若未闻般站立在门口开口说道:“师兄还请开门一见。”
“你之目的,吾已知晓,我之回答,你已明了,何须再见?凭白伤了同窗三年之情?”吕在中的声音缓缓传来。
姚思廉面色一正,平静道:“此番前来,思廉并非受朝廷所托,而是受关中数十万百姓所托,师兄还请开门一见。”
竹林小屋内,吕在中抬头看向圣人雕像。
平静道:“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之心矣。
即充足的粮食、强大的军事力量。以及百姓的充分信任。
恰恰,这也是此番解决关中大灾的必备条件。
后,子贡再问,如果三者必须放弃一项,在这三项中先选哪一项?
子曰:去兵。
子贡再问,若还是无法解决,后两者优先放弃哪一项?
子曰:“去食,自古以来谁都避免不了死亡,如果失去了百姓的信赖,国家也将不复存在。”
吕在中抛出子贡问政,显然是对数十万关中百姓做出了一个交代。
亦或者,给自己良知一个交代。
竹林小屋外,姚思廉自然听出了吕在中不肯出山的意味。
姚思廉面色如常道:“现有一人,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吕在中以子贡问政安心,姚思廉则以曾子言相对。
其意很明显,你所言之策,已然有人去做,且做的极为出色,那人是一真正的君子,你就说你出来还是不出来吧!
此言一出。
竹林内瞬间安静了下来,除了风声,再无他响。
小屋内。
吕在中望着孔子雕像,久久无法回神。
之所以三元及第却不入朝堂。
无他,对现如今的朝廷失望透顶罢了。
持剑游十年,以脚丈河山,沿途所见所闻无疑加重了其对朝廷的失望。
若非如此,又岂会六请六辞。
宁居深山有教无类,亦不愿只身入名利。
吕在中回过神来,平静道:“何人?”
姚思廉面色一正道:“当朝六皇子许奕。”
“六皇子许奕?”吕在中询问道。
许奕入宗正寺方才十岁,吕在中又岂会对其有印象?
姚思廉开口说道:“前太子一母同胞,十岁受巫蛊之祸牵连,入住宗正寺。”
“八年苦学,八年寒窗,一朝出囚笼,如凤凰逆磐。”
“初入京兆府,计斩府丞韩同,立下赈灾两面碑。”
“其一为功德,立下之时,光德坊万人空巷,入榜百姓不计其数。是夜,京兆府内外粮食满仓!”
“其二为耻辱,立下之时,府丞韩同上榜,碑文朝内,惊醒官吏!更是与万千世家宣战!”M..coM
“入府数日,计拿轻舟冯家!获粮草金银无数,一举夺得长安城赈灾实际控制权!自此之后,长安城无一商行,胆敢弄虚作假!”
“灾民因此得以饱餐,活人无数!”
“这般人,难道还无法使师兄出山吗?!”
姚思廉的声音愈发地大了起来。
其音沙哑,但此时此刻却如洪钟大吕一般。
竹林小屋内。
吕在中再度抬起头看向孔子木雕,其对朝廷失望透顶。
却对百姓极为宽容。
若非如此,又岂会立下教坛,行教化之事,且有教无类。
若非如此,又岂会出言子贡问政,点明赈灾纲要?
姚思廉的话语回荡在吕在中脑海之中,久久不曾消散。
“世间焉有三百年王朝?”吕在中扪心自问道:“裱糊匠?亦或者再造大周?”
吕在中望着孔子木雕,脑海中不断地自我询问。
竹林小屋外。
见吕在中迟迟未有回应。
姚思廉自怀中取出两物,大声道:“若是这般还不能请师兄出山!思廉这儿还有两物!不知可行否!”
“其一!得自风鸣驿的小半张饼子!风鸣驿上下闻得思廉此行是为请师兄出山!连夜炕下数十张饼子!”
“师兄可知这饼子是以陈年老粮烙制?师兄可知这饼子已然发酸?”
“师兄不知!师兄更不知这饼子已然是其风鸣驿七十余人最后的口粮!”
“思廉若取!不出三日!风鸣驿定然有人饿死!”
“但思廉最后还是取下小半张饼子,不为其他!只为让师兄看看!”
“让师兄看看!这天下百姓何其无辜?这天下百姓又是何等为国!”
姚思廉大口喘息数口。
哆嗦着手打开了视之如命的木匣。
顷刻间,一卷极致古朴的竹简出现在其手中。
姚思廉手持竹简颤抖着身躯再度大声道:“除此之外,思廉还带来了一卷竹简!先秦竹简!圣人所书!”
“师兄不是对朝堂心死,立志重整儒家!立新学于世间吗?!只要师兄出山!姚家七十六先秦竹简任师兄摘取!”
“若是这般师兄还不出山!”
“那......思廉便只好行下下之策!跪死于太白山间!”
话音落罢。
姚思廉丢掉手中竹简,正了正衣衫。
随即便要朝着竹林小屋下跪。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被人自内打开。
吕在中不复淡定,快走两步一脚将姚思廉踹翻在地。
气恼道:“何时变得这般能言善道了?连思虑的时间都不给?”
“还学会威胁了?姚思廉啊姚思廉,几年没见,何时学的这般赖皮?!”
说着,吕在中眼角不经意间撇到了落于泥土之中的先秦竹简。
本就气恼的面色一瞬间彻底黑了下去。
飞快地弯腰捡起竹简,不顾洁白衣衫,直接以袖摆缓缓擦拭。
待确定竹简无恙后,面色微微一松。
恰逢此时,姚思廉艰难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吕在中看向姚思廉,越看越是生气。
不由得再度抬脚,狠狠地将其再度踹倒在地。
指着姚思廉的鼻子怒骂道:“还敢丢圣人竹简?若不是看你有病在身!今天老子说什么也要打死你!”
能持剑游离十年,以脚步丈量大地,最远已至西域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善茬?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人?
姚思廉不怒反笑道:“这么说,师兄是答应出山了?”
吕在中收敛怒意,再度归于淡然。
平静道:“老夫随你去看看你口中的君子。”
虽未明确答应,但只需出山即可,真到了长安城,姚思廉坚信,许奕定然可以拿下吕在中。
姚思廉艰难起身,郑重道:“师兄放心,无论成与否,姚家七十六先秦竹简任师兄摘取。”
吕在中看向姚思廉平静道:“摘取就算了,到时姚家藏经阁借我观摩十日即可。”
姚思廉咧嘴一笑揶揄道:“这话师兄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十日?以你的本事,十日功夫姚家藏经阁还不得被你给‘搬’空?”
吕在中抬起手作势要打,口中冷哼道:“你就说借不借吧。”
“借借借,借还不成吗?”姚思廉连连后退,不停的摆手。
年轻求学时,其可没少被吕在中打。
当然,此打非彼打,打着打着二人的关系便紧密了起来。
而这也正是姚思廉敢对许奕夸下海口的根本原因。
吕在中对他与对外人,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