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霖知道这叫生祠。
给活人建庙祭祀的事始自汉唐,似乎……在宋时就变得非常普遍了?
宋人高承《事物纪原》载:「汉平公为县吏曹,决狱平,郡中为立生祠,自三代而来无生为立祠者,至此始见兹。则生而立祠始于汉世也。」
但到了后来的明清,就变得荒诞不经了。
比如生祠遍天下的明朝大太监魏忠贤,九千岁。
王霖苦笑,连连拒绝:「三位大儒,诸位士子,万万不可!孤何德何能,敢立生祠,并与至圣先师并列?胡闹了!!」
张魁慨然道:「大宗师,孔圣做《春秋》,立儒教,而大宗师弘圣人传承,著《四书五经集注》,立理学根基,造福天下士人,兼又拯救万千黎庶,力挽国难于将倾,此立功、立言、立说,古往今来集大成者,非大宗师为谁?」
「此功,当永立文庙,接受天下读书人的朝拜,万世不朽。」
程远景和周子宴两人也躬身颤巍巍拜了下去。
他们身后数十读书人也躬身拜倒,大多情绪激动。
三位当世大儒带着一群读书人闯进燕王府来,反复恳求,痛哭流涕,要求为王霖立生像、与孔圣并列文庙……这事轰动了整个燕王府和大元帅府。
岳飞等武将闻之颇有些无言以对。
王霖见一干士子追着他「不依不饶」,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探手揉了揉眉心。
当然,必须得承认张魁等人是一番美意。
从一个侧面也说明了,《燕王四书五经集注》和《燕王读书法》的问世,对于整个儒林社会产生的广泛影响。
尤其《燕王四书五经集注》,作为科考晋身的利器,今后只要科举制度存在,儒教还在,那王霖的名字就会永垂不朽。
而事实上,朱熹因此也是封了圣的。
但王霖深知,张魁这三人也是有私心的。
作为大宗师的弟子,作为《燕王四书五经集注》的执笔者之一,他们三人的名字也将随着王霖封圣而进一步传遍天下。
对于三个行将就木的老儒而言,还有比这种方式更能扬名吗?
他们的弟子们甚至会在三人死后,继续推动在王霖圣象左右两侧再塑三人之像,继续造神。
王霖嘴角一抽。
他沉默片刻,上前去亲自扶起张魁三人,叹息道:「孤食君之禄,为国分忧,读圣贤书,弘圣人学,皆为本职之本分,绝不敢狂妄至立塑像配享文庙……诸位,此事再也休提!还请诸位不要让孤……遗臭万年,沦为跳梁小丑!」
王霖冲这群激动的读书人躬身一礼,转身就干净利落进了自己的书房,然后命虎神卫关闭门户,无论张魁带着他们怎么高呼恳求,都不肯答应。
王霖知道自己今日所谓立德立言立功立说——一切的根本都在于抗金。
抗金大业成,他不用这劳什子的造神运动也能永垂不朽,自是一代开国皇帝;
而若是败在了金人手上,一切都做鸟兽散,立时会跌落神坛,成为后人耻笑的话柄。
王霖虽然不太在意什么身后事,他只重视活在当下,人死如灯灭,想那么多干嘛。
但他终归不愿意作为历史的污点被写进史书,被后人一遍遍按在地上不断揉搓。
双方僵持到傍晚时分,张魁三人终于带着一群读书人悻悻而去。
得到消息的朱涟等女都来到书房,见王霖面色古怪,朱涟忍不住轻笑道:「相公呀,我朝立国以来,各地百姓为有功德于黎民百姓者建立生祠,也是常事,譬如这真定府城中之前就有一座张叔夜、张太尉的生祠,不过,后来听说被金兵给烧
毁了。」
崇德也笑道:「是啊,当初蔡京等六贼在各地也是有生祠的,如此国之女干贼尚且能接受世人朝拜香火祭祀,何况是相公盖世奇功,又著书立说,教化万民!我看,这与圣人共享香火,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梁红玉笑吟吟道:「相公,张儒他们似乎也有些私心吧,他们这几天一直在张罗着为相公立圣象,只要相公封圣,他们作为大宗师的亲传弟子,《四书五经集注》的执笔者之一,日后封圣也就顺理成章了。」
王霖向梁红玉翘起大拇指道:「红玉果然看得透彻。所以啊,我断不能答应这般荒唐事,我要这些虚名作甚?
我们立足的根基在于抗金,大业若成,一切可成,可若大业艰难,则万事皆休。
你就是给我立一万座圣像又能如何?早晚都是世人的笑柄。」
「再说我还活着好好的,突然搞一座塑像让人去祭拜,感觉太怪异,不可。」
三女皆笑。
站在王霖身后的萧夺里赖和耶律余里衍也面带笑容。
辽人国内其实也有建生祠的样板,只是比宋人少些罢了。
王霖与诸女说说笑笑,又一起吃了些晚餐,尔后便准备各归独院,留崇德在书房侍寝。
诸女起身要走,崇德俏面微红。
在王霖没有特意专门点名的情况下,朱涟诸女一般都会按照顺序轮着来书房陪伴,当然王霖也会直接去她们的住处,那就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