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水阎氏作为光明寺最初的供养人,却并没有因此而鸡犬升天,反而处境变得更加恶劣。
之前为了扶植寺庙发展而编录的寺籍,到如今却成了捆绑在他们身上的沉重枷锁,部曲多被寺庙据此侵占不说,甚至有一部分还不起借贷利息的阎氏族人都干脆被寺庙收为寺奴。
当倾听这阎怀德讲述故事的时候,李泰脑海中便不断闪过“东郭先生与狼、农夫与蛇”等等寓言故事,再见阎怀德一脸忧苦,则又忍不住的想笑,这真是养虎为患的活生生桉例啊!
他这会儿也明白了为什么阎怀德一开始的时候听到族人告状那么紧张,甚至都想干脆撤诉,因为这件事还真不是他一个县令能承担的。哪怕是李泰,想要下手的话都得考虑考虑值不值得。
这光明寺若还仅仅只是地域内的一座名刹还倒罢了,但其寺主却同时担任天水郡僧曹都维那,这就有点棘手了。
一郡都维那可不仅仅只是宗教领袖那么简单,他所拥有的权力甚至都有可能超过了李泰这个天水郡守。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天水郡所掌握的籍民数量估计是远不比上都维那所掌握的信徒户数,这就意味着郡府能够掌握动员的人力物资比不上都维那这个僧官。
就拿之前秦州的战备物资向渭州输送时,李泰记得皇甫穆就曾经拜访当郡都维那,希望组织一批寺奴劳力帮忙运送物资。
在将此事内情原委了解一番后,李泰心里也不由得打起了鼓,略有退意萌生。
他又不是铁头娃,一定要招惹麻烦棘手的目标才过瘾,更何况现今陇右局势微妙,也不适合搞什么大目标大动作。这寺庙虽然不是什么兵力充足的割据武装,但也关乎一地民心信仰,一旦惹毛了,怕是控制不住。
更何况,这件事若深论起来,天水阎氏也实在不占理,正常人谁特么主动在脖子上套根绳荡秋千?偷鸡不成蚀把米,也实在是可怜之人有可怜之处。….李泰心里这么想着,本待打算就此搁置此事,但在望着那阎怀德时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道:“阎令也是自河洛返回?不知认不认得一位名为阎信的贤士?这位阎明府在武泰年间曾任荥阳令,同样郡望天水。”
阎怀德听到这话,便有些疑惑的躬身说道:“使君所言正是卑职同族伯父,因旧年岛夷北犯而弃职返乡,数年前病逝乡里,未知使君因何问此?”
“可惜、可惜了,如此高德之士竟然不得长寿,憾不能见啊……”
李泰闻言后便叹息一声,并将自己一家同这位阎信之间的渊源略作讲述。
当年河阴之变时他老子侥幸未死,带领族人子弟们出逃,途中遇上这位阎信得到其搭救并资助,这才成功逃到清河郡,算起来这阎信对他们一家是有救命之恩的。
李泰也是在前身记忆中得知此事,他老子旧居乡里时讲这件事都快磨秃噜嘴皮了,故而印象深刻。这一份恩惠虽然不由李泰直接承受,但也不得不承认若非这阎信资助他老子,他连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阎怀德在得知彼此间还有这样一番渊源后,一时间也是颇感惊喜,过片刻后便连忙以头抢地,对李泰悲声说道:“今知伯父共使君门中故义,斗胆恳求使君能循此旧情、仗义搭救我伯父残留后嗣!
光明寺众忘恩负义、推没前约,对我家诸户索求无度,因此财尽人亡者不乏,我伯父一家便属此类,唯剩孙息一员没于寺中,已经为奴数载……”
李泰听到这话便不由得皱起眉头,没想到这多嘴问了一句就问出一个推辞不过的麻烦,不过他心中烦躁倒也并不因此而生,还比较庆幸恰好多嘴问了一句,正好有个机会能够报答一番过往的救命之恩。
日后若再有幸见到他那老子和其他家人们,也能坦然面对,我可是帮你们家报了一个大恩,你们也就别怪我在这具身体里鸠占鹊巢。也得亏是我,换了前身那个小中二愣头青,那还报答个屁!
略作沉吟后,他便又对阎怀德说道:“且将你伯父孙息身世过往详细道来,此事我既有闻,于情于理推辞不得。只要他仍在世上,我一定会将他搜寻出来平安送还。
至于你族与光明寺所涉纠纷,已经是年代久远,要想朔源起始、明辨是非,自然不可偏听一方声言。暂时不要宣告于众,我自使员察访询问当年人事,如果确有公道暗在、需要申明,我也尽力而为。”
阎怀德听到李泰只是保证他伯父后裔的人身安全,对他们整个家族所遭受的剥削却仍存两可,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但也知此事不肯强求,肯于做出这样的许诺已经远比光明寺那些忘恩负义的僧徒们品德高尚了不知多少倍。
在从阎怀德这里了解到阎信一家在返回乡土后先后离世、家业也因为常年的供佛而散失一空的经过后,李泰也不由得长叹一声。
在将阎怀德屏退之后,李泰便又将皇甫穆给召来,开口吩咐道:“着员通告光明寺寺主昙静法师,请问法师近日是否有暇,我想择日前往访问一番。”
皇甫穆听到这话,脸色不由得变了一变,连忙发问道:“长史一定要前往访问?但今大军征战于外,府中尤以维稳为重啊!况昙静法师居境宣扬佛法多年,广受群众拥戴礼敬,平素未有严重失德,对于州府声令也多恭从,若是贸然训戒加惩,恐怕……”
李泰听到这告戒声,脸色不由得便是一黑,老子闲得无聊出去踏青游玩不行?难道我出去就是惹事的,怎么就不能维稳了?
他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皇甫穆究竟是看不起他还是太看得起他了,人老和尚起码也是在这里混了十几年,他去人地盘上熘达一趟还能就把人给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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