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狠狠瞪了主簿一眼:“你且想想,我等行军之际,最疲劳跟松散的阶段,是不是急行军一日后,休息了半个时辰那个时候?”
主簿呆了一呆,显然对这未曾设想过的道路给镇住了,苦笑道:“小人当真不敢想象,我军竟然会败在这一个小小的细节上。燕贼提出给我军将士因为远道而来,允许休息半个时辰再行决战,小人还觉得燕贼就是沽名钓誉之徒,不知宋襄公的前车之鉴。如今想来,中计的倒是我们。”
毌丘俭虽然识破了其中的奥妙,可也已经晚了,事后诸葛亮的事,根本没有证明不了自己的过人之处。他咬牙切齿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此战失利皆归罪于我等疏忽大意,致有此败。”
主簿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忙道:“刺史,咱们也应该撤了,若是再不撤——我军也要乱!”
军队的溃败率是极低的,一旦出现逃跑、负伤、阵亡的将士达到了某个比例的临界点,兵卒彼此之间的勇气与信念就如同多诺米骨牌一样,推倒了其中一块,就会连带着把其他的也顺势砸倒,产生连锁反应。
毌丘俭长叹一声,无奈道:“撤兵吧。”
在他的军令下,幽州兵擂鼓而动,缓缓后撤,他的治军极为严谨,方阵没有任何的乱象,稳步的向后撤退,便如同海浪在翻涌中推上了沙滩,又顺势退回大海。
公孙修心中暗赞,眼看邓艾追击曹爽已追得不知去向,留下满地的尸首与兵器,魏军的旌旗也掉在地上,布满了脚印跟马蹄印。
他当即收住追击的想法,下令道:“此时不值得追上去,先收拾战场,把走散的魏军都给孤一一抓回来,若不从之则杀。”
他深知八万魏军作鸟兽散,溃军大多是落单的数百人、一千人为规模,群龙无首便如同流匪,极易对付,只要喝令其缴械不杀,就会乖乖的高举双手投降。
一来是能把溃军捉回来当降卒,二来也避免被毌丘俭捷足先登的收走了四散的溃军,至于第三,也是重要的一点,溃军可是没有任何军纪可言的,极有可能会对周边的辽燧百姓进行惨无人道的劫掠与屠杀,不得不防。
直到夜幕降临,东北角逐渐亮起一片大大小小的火光,却是邓艾率领龙骧骑凯旋归来。
公孙修立于城下观看,见活着回来的龙骧骑竟有一千五百人,不禁又惊又喜,赶紧命人开了城门,迎邓艾入城,旋即犒赏三军,玉田同庆。
邓艾兀自心有余悸,身上似乎挂了几处彩,左肩处有个伤口兀自渗出血来。
公孙修急忙拾起纱布,亲自为他包扎。这一举动可把邓艾弄得受宠若惊,忙道:“王上,臣不碍事的,怎能劳您大驾?这可折煞我了。”
“别动——”
他手脚麻利的为其敷药,并缠上绷带,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此战可杀得魏军损失几何?”
邓艾咧嘴一笑,右手按在左肩的伤口处,笑道:“王上,臣一路追击魏军主力,引得他们自相踩踏,回来的路上也大致清算了一番,魏军伤亡大体当在三万人。”
公孙修听到这一数字,不禁笑出了声:“这下曹爽大将军的位置,很可能就保不住了。十万雄兵折损了近三万,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恐怕司马懿等人得知消息,又能大做文章的弹劾一番了。”
邓艾点头称是,从怀中掏出一封带血的书信,笑道:“此战着实过于凶险,臣以做好必死之心,不破魏贼,誓不还转。幸得不辱使命,这绝命信倒是用不上了。”
他心中大震,对邓艾又多了一分喜爱,接过绝命信也不拆开,沉声道:“士载真是孤的良臣,此信不用拆开,也知士载写的内容,你定然是写了自己死后,燕国何人有能力担当大将军一职,今后如何防御魏军,如何屯田安民以济世,如何请求孤安顿你的孤儿寡母,对么?”
邓艾一愣,随即摇了摇头:“王上神机妙算,却算漏一事,臣并未在信中请求,若是不幸战死后如何安顿臣的孤儿寡母。”
公孙修长叹一声,右手抚着邓艾之背,左手举着绝命信,直接揉成纸团,扔进旁边的火炉中,瞬间化为灰烬。
邓艾一愣,不知燕王为何这般。
他眼中倒映着火光,沉声道:“士载,孤且跟你说一遍,你且谨记在心。燕国志在纵横天下,雄霸一方,要的是一个伴随孤的能臣,而不是马革裹尸的义士。无论如何,都不可萌生死志。你若是时常怀有必死之心,那是对我的辜负,而非报恩。”
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君臣之间无半分隔阂,旁边的将士、内官、侍女无不动容。
邓艾浑身一震,反应都慢了半拍,虎目却已含泪,口吃的老毛病又犯了,吃吃道:“王上……臣……臣必然,必不负王上的厚望。”
他拂袖起身,负手而立,笑道:“士载,你且记住了,此时你可不止代表你一人,而是孤的左膀右臂,你若是敢常怀死志,那便是断孤的一只臂膀。”
邓艾精神一震,忙道:“是,臣谨记在心。”
公孙修回过身来,打趣道:“恐怕这个时候的曹爽,已经连饭都吃不下了吧?此番大败若是再不撤军,洛阳方面的怒火能烧到辽东来。”
魏军大营。???..Com
司马昭盘腿坐于军帐中,独自闭目养神,旁边站着一名身材瘦长的军士,是连夜从辽燧之战中跑回来汇报战况的斥候。
斥候显然一夜未眠,换马不换人的奔了百余里,说话有些疲惫了,颤声道:“圣使——小人,小人所知的一切,就是如此了。”
司马昭静静地听完,有些不可思议,讶然道:“你说邓艾以三千铁骑,冲得我军都溃乱了,这怎得可能?难道都是天兵天将不成?八万大军就算列阵不动,区区三千人没命价的斩首,又能杀得了几人?”
斥候苦笑道:“小人也不明白,八万后军明明已结阵完毕,仍然被燕贼给冲散了,便如同中了妖术般。说来我军本身就在兵力上占优,燕贼又舍弃守城之利,愿意出城决战。甚至于决战前,体恤我等远道而来,必然困乏,给我等休息半个时辰,再行决战。”
司马昭心中一动,微一思索,随即了然,淡淡道:“这不是妖法,是计谋。行军一日的大军虽然疲惫,尚有战意可言。休息了半个时辰,那才是最致命的,就如你这一路回来报信,虽然筋疲力竭,可不至于懒散,现在坐了这么一阵,是否觉得双腿发麻,腰酸背痛?”
说到这里,也不禁幽幽一叹:“这是计中之计,大将军跟毌丘俭定然认为,燕贼狂妄试图速战速决,于是被燕军牵着鼻子走,原地休息了半个时辰,意在诱燕贼出城偷袭,可实际上正是燕贼所希望看得到的,按兵不动等着半个时辰,故意等到我军将士手脚发软,这才出兵一战,可谓是将以逸待劳运用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