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转风使舵地道:“何驸马是坚持认为,大将军伐辽是对的?”
何晏道:“扫清六合,攘除奸凶,大将军是为了国家社稷,当然是对的。”
高柔微微一笑,说道:“天下若谈理,而不谈务实,天下政事早就荒废了。你既然认为大将军伐辽是对的,绝无私心云云,先姑且不论——”
说到这里,环顾四周。
蒋济也悄然退后,给了高柔输出的机会,暗自想到:“何晏能言善辩,我决不是对手,只能由高司空来了。”
高柔目光瞧着何晏,一字一句地道:“当初可是大将军信誓旦旦,能够破敌而还的,现如今闹到这样的境地,东莱郡失守已成定局,青州震动。七万大军直扑燕国老巢,也是胜负难料,若是不能夺回东莱郡,何驸马可知道我大魏改道运粮至辽东,今后要耗费成倍的民力么?”
何晏顿时无语凝噎,好半响才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又何足道哉?相信再过不久,大将军便能夺回来,并且灭了燕国。”
高柔冷冷地道:“倘若败了呢?非得把大魏闹得穷兵黩武才灭了燕国不可?”
何晏强自辩解道:“狮子搏兔,尚使全力,司空此言不是很合乎情理。再者说了,有先胜而后败,有先败而后胜,战端一开看的是全局,而非一时。”
高柔闻言不由得大笑道:“大将军与何驸马,当真知兵?”
何晏不由得脸上一红,“我实不知,大将军知道便可以。”顿了顿,又道:“高司空为官多年,也不知兵吧?”
高柔淡淡道:“老夫未曾领兵,自然不知。然而在座的各位论用兵,又有谁能及得上太傅呢?”
何晏嘴唇动了动,更加不知该如何去争论。谈及军功方面,便是把魏国自太祖以来的宗亲将领跟外姓将领一并算上,排资论辈司马懿也排得上号,更是受文帝、明帝两朝的重用。
他瞥了眼司马懿,却发现后者如同不闻不问一般,心中暗想:“这老儿有点倚老卖老的样子了。”
当即哼了一声:“我自然比不上太傅。”
高柔心想你还算有自知之明,当即续道:“你自圆其说的牵强附会,说大将军曹爽一定能先败而后胜,恐怕有些笃定了。自古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大将军若真的知兵,又占据各方面的优势,理应占据上风,稳打稳扎,步步推进才是。”
何晏哑口无言,皱眉道:“这天底下用兵,又非是孩童嬉戏,能迅速决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就算是以太傅的功勋卓著,擒孟达、逐东吴、破蜀虏,不也有征辽时的失利么?可见司空这话又自相矛盾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服谁。
高柔心想你这还能辩到什么时候?冷笑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太傅奉先帝之命征辽,乃是因公孙渊自立,不服王化,才不得已而击之。虽然颇有损失,可也逼得公孙修称臣了。知兵者当以不好战为先,公孙修愿意称臣,我大魏又何必劳师动众,不远万里去征辽?”
说到这里,环视群臣,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何晏的身上,昂然道:“再者说了,你难道忘记太祖伐乌桓一事了么?深入塞北,直抵辽东,一旦寒冬之际,稍有不慎,有全军覆没之厄。以太祖的英明神武,征战归来尚有余悸,曹爽难道能比得上太祖么?”
何晏呆了一呆,明白再怎样争论也辩白不过了,青州接连失利是不争的事实,他张了张口,咬牙道:“照高司空这么一说,你有何高见?”
高柔面向曹芳,双手握着芴板,垂首道:“陛下,臣等及百官,均奏陛下能召回曹爽,勿在耗费国力。辽东苦寒之地,又远离中原,就算要伐辽,也应当等蜀、吴二国皆灭,再图辽东。此乃太祖之策也。公孙氏既然有心称臣,自当先以好言善之,不可交恶,待天下略定,再图远疆。”
此话一经出口,在座的群臣都表示同意。曹操官渡之战后,追击袁绍残部追到了辽西,公孙康斩杀袁谭、袁熙的首级献给曹操,以示其心。
自那开始,再到曹操、曹丕两朝,都没有对公孙氏有用兵的想法。原因不外乎两个,一是偏远,二是顺从。
若不是公孙渊头昏脑涨的自立为王,不出意外的话,燕国几乎能成为在蜀、吴二国后面,最后一个被灭亡的国家。
何晏又想再说什么,高柔先一口堵住,道:“老夫只希望大将军伐辽,初心是好的,只是不明国策而已。若只凭一己好恶,争名逐利,而把我大魏精骑带到辽东做无谓牺牲,那可就不对了。”
何晏被他这么一顶,彻底败下阵来。
曹芳瞧着双方火药味十足,不禁有些无奈,可谓双方都得罪不起,曹爽自从辅政后处处干涉,见缝插针,权力欲极强,把整个洛阳都控制得死死的。再加上士族群臣又是魏国的骨骼,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稍微犹豫了些许,曹芳轻声道:“临阵换将、半途而废都是大忌,现在不上不下,既然百官都开了口,且先让大将军试一番,若是仍不能反败为胜的占据上风,再撤军亦不迟——”
说到这里,正好对上了何晏渴求的目光,忙道:“至于大将军伐辽,也是出自一片好心,诸位不必再争。”
高柔一看陛下都发话了,只得携百官向曹芳行礼,朗声道:“陛下英明,我等皆是为大魏的社稷着想,希望大将军能恪守国策,不要倒行逆施。”
百官皆诵扬曹芳的英明,何晏也脸色难看,跟着跪下谢恩。这已是他所能争取的最好局面了,真要跟天下士人抵抗到底,绝对是讨不着好。
士人自从汉代以来便无序的扩张,从上到下,再到魏国初立时确立的九品中正制,几乎整个魏国的官僚选拔系统都布满了士人的足迹。若是真的强行对抗,天下士人形成合力,最先崩溃的就是政令不通。
曹芳望着暂时压下来的一场风波,背上已是出了层冷汗,心中暗想:“只盼得曹爽或胜或败,都不要引得朝野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