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须也不禁吃了一惊,东莱郡的治县便是掖县,夏侯玄、程喜都驻扎在掖县,有五千常备军作为防卫,以及城池的深沟高垒作为把守,要想攻破着实不易,最起码也能撑到各路兵马来援。
而现在就不一样了,燕军佯攻黄县,韩升情急之下求援掖县,夏侯玄必然分一半兵力来救黄县,掖县自然也就兵力空虚。
八字须惊恐道:“燕贼的船如此之快,恐怕明日便可到掖县。”
韩升皱眉道:“被引出掖县的一半兵力此时已经在半道上。等到抵达黄县,再回师掖县,中间可就拖了数日。只希望夏侯将军跟程刺史能撑住,不要被燕贼吓到。”
说罢,又是一阵长叹,韩升心想就算掖县的一半兵力交在他的手上,他也绝不可能率军杀回掖县救驾。一是这部分兵力用来自保无虑,二是救了掖县,守不住黄县,若燕贼反攻回来,以那一千乡勇,则黄县必死。
为今之计,只有等田豫分兵回来。
掖县,州衙。
夏侯玄听闻燕贼偷袭黄县,他心情有点烦躁地道:“田豫竟然弄出这么大的疏漏,三万大军防不住燕贼,教他们跳出了岛链,绕道攻黄县都没有察觉。”
程喜闻言煽风点火地道:“田太守看来是老了,耳目昏聩。我常听说他为人情安钟漏,说自己年迈体衰,不可为官当权,便似钟漏,滴水落尽、铜声长停而黎明未晓。如今看来,有养寇自重之嫌,田太守所率三万兵马,燕贼最多万人,尚且拦将不住。现在燕贼虚晃一枪,偏师驻岛,燕军主力已向黄县逼近,这可如何是好?”
夏侯玄哼了一声,虽知程喜所言,大部分是在煽风点火,仍是忍不住怨恼田豫,竟然闹到了这一地步?摇头道:“现在这话无济于事,田豫夺岛链不可分心,容易前功尽弃,贸然撤兵回援黄县,也有被燕军从后偷袭追击的威胁。”
说到这里,他右手二指揉着眉心,喃喃道:“燕贼主力至少也得有六七千人吧?黄县不过千名乡勇,如何克之?”
两国交战,大多是互相欺诈,或示之以强,或示之以弱,最多的还是一个“虚”字。通常会把其本部兵马的数量夸大,或者连带民夫、后勤都算进去,三五万人号称十万的情况不胜枚举,毕竟胡吹大气又不犯法。
夏侯玄虽然大抵也明白燕国的实力,可对于究竟派遣了多少兵马而来,着实无法估算。
程喜虚虚实实地道:“以下官猜想,燕贼主力当有二万人。毕竟燕贼出兵之际,就号称三万兵马。此时驻守岛链的当有万人,偷袭黄县的应当在二万人。”
夏侯玄没好气道:“这怎得可能?燕国水师总共不过数千人,怎可能派遣三万人跨海而来?应该是诈称而已。”
程喜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将军不可大意,虽是隔海相望,可毕竟只有二百余里,距离非常接近。燕国近年来鼓励民生,本身便有三四万兵马,吞并高句丽后,又得三十余万人口,所获可战之兵,想来也有三四万人,其总兵力决不在八万人,若是公孙修派步骑渡海而来,攻城略地也不是没有可能。”
夏侯玄只听得将信将疑,皱眉道:“若当真有二万人进伐黄县,韩升不过千人,又是乡中所募,民无战心,兵无战意,如何能抵挡得了?”
程喜心想先把敌军数量给夸大了,再派儿子援救,退敌即是大功,忙道:“将军莫急,当此境地,田太守阻敌于南岛,不能上亦不能上,此乃军情在此,不可回师。不如由小儿程培出战,率掖县的三千兵马前去黄县相助。此去三百里不到,只需配备战马,星夜驰援,想来五日即可到达。”
当此境地,夏侯玄只觉脑袋微觉晕眩,暗想程喜所言或许有虚报的成分,可是燕军即使没有二万人,想来也得有个万八千。
难得这家伙贪生怕死,倒有这份当仁不让之心。
想到这里,夏侯玄也只得重新任用程培,正色道:“此言甚好,燕贼虽有万余兵马,韩升有城关可守,只需由程培率三千人助其守城,撑到田豫夺回岛链,再回师来救不急。只要把岛链夺了回来,便可切断燕贼返回沓渚的希望,将其全部葬送于青州。”
程喜脸上露出笑容,先行谢过夏侯玄,命人传唤程培登殿,领三千轻骑援救黄县。
程氏父子只顾着个人之私,夏侯玄好大喜功,只担心不能挫敌军而损自个儿的威风,也不觉有他,浑然不觉掖县如今只剩下二千守军,已是岌岌可危的地步。
海岸。
此时的柳志,不出韩升所料,正在快速的挺进掖县。
十艘贩奴船共劫走了三千男女,向着沓渚驶去,他已命令押送的军士,与那边的公孙衍对接,尽管把掳掠而来的百姓尽力安顿,将来可编入屯田当中,也可强行作为辅兵,为燕军运送粮草。
柳志故意在黄县沿岸逗留了些许时间,为的就是引黄县的守将韩升向掖县求援,等掖县调出来的部分兵力,城内必然空虚,攻则事半功倍。
就算敌军援救,也会在两线之间奔波劳累。
飞龙船的先锋官柳曲是个瘦高的汉子,是柳氏统率部曲的总管,身上披着烂银铠甲,苦笑道:“将军,此去火速进攻掖县,只需两日即可抵达。可若是陷入胶着的战事,将士的吃喝该如何解决。”
在黄县沿岸附近的劫掠,燕军收获颇丰,运回了三千男女,同时也抢了不少的粮食装载于船上。可柳志却担心运载过重,每人只携带了七八日的干粮。
柳志看了眼柳曲,沉声道:“这个就不需要担心了,兵贵神速。沿途能抢的尽量抢食,但不许杀戮民众,此节需牢记在心。我等此处偷袭,行进速度之快,必可攻得魏军措手不及,他们也来不及坚壁清野。”
说到这里,他又是一笑:“现在海上几乎无阻力,田豫死盯着邓忠,没机会分心二用,海路上运输粮草也极为方便,只需两日就能送达,不足为虑。”
同时他也算计在内,自己率领的燕军主力偷袭了掖县后,田豫所面临的压力。
夏侯玄持节领青州军事,程喜身为刺史,又是田豫名义上的长官,二人身处东莱郡的掖县,在遭遇倍于己方的敌军围攻,惊慌失措下,也只得勒令田豫退兵,回守沿岸。
柳志也只得默默祈祷,暗想:“此番一战,最难的莫过于邓忠。他以区区三千兵甲,要抵抗田豫的三万魏军进攻。只盼他能多撑一日是一日,我也尽快赶路。只要偷袭掖县,惊得夏侯玄召田豫回师来救时,就能缓解邓忠在南岛上的压力。”
他也坚信田豫必然回师,拥兵于外不救持节的征西将军跟青州刺史,即便他夺回了岛链,立下汗马功劳,即便最终夏侯玄只是有惊无险而已,田氏一族今后的仕途也不会好过,甚至极有可能从此断绝。
《孙子兵法·九变篇》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类似的军事思想,只存在于君臣童话中。
实际的形势之下,上位者几乎独断专行,碰到敌袭而拥兵在外的手下不第一时间来救,都会受到巨大的质疑跟争论,人性的猜忌与猜疑,也不会去相信危机情况下不来救援的原因,竟是因为顾全大局。
毕竟,自己的性命跟大局比,在大多人看来,后者几乎就失去了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