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普蓝(2 / 2)

很显然,除了普洱,二连再没有人能将这声“滚”吼得窗玻璃都震起来。

又过了大概三分钟,猪头回来了,带着一脸恐惧和悲伤。

“怎么回事?”开饭的哨声响了起来,我抓紧问道。

猪头没有回答,只是说了一声:“帮我打份饭。”然后龇着牙用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嗓音发出了一声,“疼”。

我看看他,赶紧跑步下楼。

后来,在厕所里,猪头解开腰带,小心翼翼地剥下他的裤头,向我和风子展示了他用以换来全休假条的伤口——他两腿之间的关键部位被一团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如同一具小小的木乃伊。这小子跑到卫生队,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个可以“全休”的理由,竟然把多出来的半截包皮给剪了。

“部队就是好,全免。搁地方上怎么着也得一千大几吧?”此时此刻,猪头还保持着他的黑色幽默,实在是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乐观。“拙子我跟你说,给我动手术的医生自称‘修枪高手’,说经他‘整容’过的官兵大到营职干部小到列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猪头眨巴着他的小眼睛,搂住我们的肩膀把我和风子的脑袋凑在他那张猪嘴前,然后像地下党员那般机敏谨慎地告诉我们——“连普洱也是他给剪的。”

还有呐,卫生队那个小护士,长得还真不赖,虽说戴着口罩,但我一看她眼睛就知道是个小美女。我靠,朱爷我都几个月没见过美女了。你说我下次见了她要不要打招呼呢?

猪头说完还咂吧咂吧嘴,随后幡然醒悟似的,“不敢想不敢想,保不准想着想着把下面缝的线给绷掉了。”

我和风子只能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普洱怎么发那么大火?”

猪头的神色这才有些黯淡,“他说我为了逃避考核,不择手段。说我这是逃兵行为。妈的!朱爷我还不是怕拖连队后腿,影响了考核成绩?”

说到这里,我们仨的神色都黯淡了下来。

4月的第二个周末,全旅迎来了轰轰烈烈的军事训练共同科目大考核。在普洱的精心准备下,二连取得了九个单项中的三个第一。特别是五公里考核。拜他的“左手牛肉粉,右手摩托车”所赐,跑了近一个月山路的我们在煤渣跑道中健步如飞,以一分多钟的平均优势远远超过第二名——一连。

然而,普洱最寄予厚望的单兵队列却遭遇滑铁卢。“KO”我们的倒不是一连,这大概是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可是,当我们弄明白“KO”我们甚至全旅所有连队的高手是谁之后,在场的所有男兵都只有盯着自己裆部看的份了。

原本,我们的队列在组织指挥、人员协同上已无可挑剔。普洱信心满满,以为稳操胜券了。谁知接下来上场的是通信一连的女兵分队。也不知通信营的领导们是何居心,派上场的女兵几乎是清一色的高个子,从两点钟方向看过去,不仅个子,连胸围也似乎一样。

这群女兵喊着带炸音的“一、二、三、四”铿锵有力地跑步上场。“稍息,立正!”指挥员的口令尖锐凌厉,队员的动作也绝不拖泥带水。“向右看齐”时整整一个排面的目光齐刷刷地向我们所处的方向投来,那股杀气让我禁不住往后仰了一下。

“呃呃,我第一次发现咱们旅里的女兵长得还真不赖,特别是那排头你看见没?”风子吸溜了一口将要流出来的涎水,“你说通信营长是不是专挑D罩杯的女兵上场?狗日的,这果真是‘胸器’呐!”

看四个角上死死盯着她们的考官那无比专注的眼神就知道了,此时此地,全旅男兵都要拜倒在这帮D罩杯女兵手里了。

考核完毕,通信一连女兵分队拔得头筹,旅长讥诮我们:给所有男兵每人发一把菜刀。

对于这个结果,黑脸倒是比较淡泊:我们“虽败犹荣”,通信营“胜之不武”。不怪我们。

我冲风子笑着耳语:“要怪就怪我们胸肌不够发达吧。”

风子无比诚恳地告诉我,他有点喜欢上那个女兵排头了。“就那个,大眼睛的那个。你不是那个同学欧阳俊在她们营吗?帮我打听一下,有重赏。”

借着去服务社买东西的机会,我向欧阳俊转达了风子的深切祝福,并恳请欧阳俊帮他这个小忙。

欧阳俊一脸不屑,答道:“我不能告诉你排头的名字,但可以告诉你她的身高——一米七三。”

言下之意,一米六五的风子要想追她,无异于小矮人追白雪公主。

我有些愠怒,说道:“欧阳俊不至于吧?又不是你的人你把的哪门子关啊?!”欧阳俊帮我解围似的加了一句:“你让他换个人,或许还行。”

欧阳俊的这句话我转身就转达给了风子,但事实上,过了半年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考核结束。在全连喜气洋洋的会餐庆祝中,猪头把他的床铺搬到了炊事班——这是普洱对他逃避考核的惩罚。不过按指导员的说法,这是人尽其才的好方法。作为战斗人员,朱聪同志体能还达不到要求,却可以在别的岗位上发挥更好的作用。

“尽个锤子!尽他妈欺负老实人!”我朝着连部的方向唾了一口。

“没事没事,多大个事嘛!”猪头倒反过来安慰我,“朱爷我也烦死了这种老拖后腿的日子,去炊事班更好,以后要找朱爷我要两根黄瓜、几个鸡蛋什么的,尽管开口。”

我笑道:“操!你小子还没去就动歪歪念头了。”

风子难得地一脸严肃,“要不要我找人打个招呼,去别的连队?这地方太他妈变态了!搁别的连队,你这体能都算可以的了。”

猪头拍拍风子的肩膀,又拍拍我的肩膀,问道:“你忘了?我们说过当兵就在一起的。现在虽然没在班里,毕竟还是一个连不是?去了别的地方了,咱哥儿几个,就真散了。”

猪头一席话,听得我鼻子发酸,正要抒情一番,炊事班长老憨在外面吼了起来:“小朱,麻利点把这筐土豆给洗了!”

“唉,来了。”猪头一听立即进入角色,他随手操起一把菜刀,无比豪迈地来了一句,“从今儿起,朱爷我就要当一个火头军,在三尺灶台发挥余热了!”

猪头去了炊事班之后,我最喜欢出的公差便是去饭堂打扫卫生了。

作为一名士兵,特别是一名列兵,除开正常的军事训练和专业学习之外,我们几乎每天都会遇到各式各样的公差,譬如为应付上级检查而拿鞋刷刷马路,譬如帮机关领导打扫礼堂或者清理公厕,譬如给旅养殖场拉猪粪和鸡鸭粪,譬如帮某个参谋干事助理员搬家,譬如给营长家属整理他们家的小菜地,譬如掏下水道,譬如挖电缆沟,譬如种树,譬如铺草皮……总之名目繁多,不一而足。

出公差的时间大约都在午休或者周末,说白了既不能占用训练时间又不能占用政治教育时间,那么唯一可以被占用的,只有我们的午休时间和自由活动时间。作为一名列兵,我们对这样的任务大多头疼不已。当然有时候运气好的话,也能遇上一些让人轻松愉快的公差,比如赶上出板报啥的,不仅能借着机会捡起画笔练练手,还能享受早上不用出操的优待,更重要的是——每次遇上板报比赛,我们连稳拿第一。因为这个,指导员对我青睐有加,有时候犯点小毛病落他手里,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比起打扫饭堂来,出板报的诱惑力就小得多了。

发射一营共两个连,每周轮流担任值班。值班的内容包括值班站岗、公差勤务还有打扫饭堂等。轮到二连值班的时候,六个班每个班打扫一天饭堂,到了周末再进行大扫除。打扫饭堂任务不算太重技术含量也没多高,所以老兵是不用参加的,这些自然落在了新兵头上。

猪头下炊事班后的第一个周末,我和风子拖完地,擦完餐桌,把别人洗好的自助餐盘沥干水、摞好放进消毒柜,把泔水桶抬出厨房,再把案板、砧板、菜刀啥的收拾好,一切大功告成准备撤退。猪头一把拖住我们,“哥儿几个,等一下。”

风子问:“干啥?”

猪头扬扬眉毛,悄声问:“晚上看不看新闻?”他总喜欢故弄玄虚,屁大点事都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一般。

“不看,自由活动,九点点名。怎么了?”

“那不就得了!”猪头话音刚落,分别从两个裤兜和一个衣兜里掏出三瓶“劲酒”。

我和风子两眼放光,“喝点?”

“喝点呗。”

“没菜啊!”我长叹一声,“寡酒无味啊!”

“切,”猪头带着一种正中下怀的快感,骄傲地白了我一眼,“也不看看到了什么地儿。”

话音刚落,猪头就推开给养库的门,里面有卤猪耳一只,炸花生米一碗,外加成堆的黄瓜西红柿。

“怎么样?”猪头的脸上写满了“牛×”二字。

风子激情奔放地跑过去,凑着他的肘子脸就嘬了一口,“兄弟,爱死你了!”

拧开小瓶盖,我们把一百二十五毫升的劲酒碰在一起,一种幸福感像电流一般迅速麻过全身。

风子说:“还记得上次喝酒吧?还是在猪圈里。”风子环顾了四周码成堆的包菜茄子黄瓜腐竹等,“从环境上来看,比上一次是要好点。”

“那是……”猪头咬着一根黄瓜,含混不清地应道,“妈的,说起来就恶心,那次在猪圈,老子一喝酒,旁边的花母猪就撒尿,老子一吃菜,这狗日的就拉猪屎——说错了,是猪日的。”

“你还说恶心,”我笑道,“那会儿就你吃得最多。十块猪蹄你小子至少啃了六块。”

“嗨,还不是因为肚子里没油水,”猪头摇着头,开始追忆起往昔,“新兵连那伙食,真他妈糟,比猪食还不如。”

“所以,你现在进了炊事班也不错啊!油在这里,水在龙头上,你想装多少就装多少。”

“开玩笑!”猪头豪情万丈,“哥儿几个,有我猪头在,就不会让你们饿着。从今往后,我保证你们每个星期至少打一次牙祭。”

猪头说话还算靠谱,每周六晚,卫生打扫完毕我们三个便潜入给养库,不动声色地组织一次“小咪”。在猪头的“贪污截流”下,我们吃到了只有营长和教导员餐盘里才有的酱牛肉、炸鸡翅、炖排骨、粉蒸肉……后来猪头学会了掌勺,我们又吃到了他做的香葱蛋饼、辣椒炒肉还有紫苏煎黄瓜。特别是紫苏煎黄瓜,成本低廉、味道鲜美、营养丰富,不愧为佐餐下酒之良品。

这样幸福的小时光一直持续到5月初,猪头一不留神把教导员家属给他寄过来的一块乡里腊肉给炒了,搞得教导员勃然大怒,猛尅了司务长一顿。司务长挨了尅,猪头自然躲不过,屁股上挨了两汤勺之外还被罚连续做一个月的早餐,并被没收了放在猪头身上的给养库钥匙。不过这小子比较仗义,一口咬定腊肉是他一个人偷吃了,硬是没把我们给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