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许都始终有朝议,要求把荆州治所放到较北面的宛城或者新野去。但因为此举看起来,像是公开表明己方忌惮驻在江陵的关羽,所以始终没有落实。
既如此,乐进、曹仁这前后两任驻守襄阳的一方大员,都对城池多加修缮。依托刘景升治荆州时陆续营建的诸多人工和自然景观,到如今,城内、城外都多有宏丽华美之所。
一个月前,曹丞相提兵来此。之前行文中说,要地方文武整理城外的军营,以供将士驻扎。丞相也将驻在军营,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但征南将军曹仁立即动用了极大的人力休整城中的官署、庭院,并紧急从岘山移栽来奇株巨树、苍松翠柏。
果如征南将军所料,曹丞相在城东军营里住了两日,因为南方卑湿的缘故,身体不适。于是很快就搬进了预先准备好的丞相府邸。
时至夏秋之交,府邸内的林木或者渐染丹朱,或者落英缤纷;如果登临高处放眼四望,仿佛无边无际的各色树叶交织如花团锦簇,而色泽鲜明的斗拱飞檐掩映其间,别有独特的华美之感。
可惜此刻府邸的主人绝没有兴趣观赏美景。故而,连带着府邸内外无数人,襄阳城的文武和那些里三圈外三圈拱卫着府邸的甲士们,全都噤若寒蝉。
沿着甲士们侍立两旁的道路向前,大约走数百步,可见一处连绵楼宇。楼宇内轻纱薄帷层层叠叠,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到极近处才能分辨出,处处厅堂中虽然摆着无数形制各异的青铜错金烛台,却大多都不点燃。
此时,副丞相、五官中郎将曹丕纵马直奔到庭院以外,风尘仆仆地迈步进来。几名仆役小碎步跟在他身后,端来饮水,为他拍打身上的浮土,解下披风、兜帽之类。
待走到近处,曹丕便看到不少文武都在阶下等待。站在最前方的高大身影,是曹彰。
他微微一愣,随即快步向前。
“子文,你没事吧?”
曹彰带着他的亲信部下从江陵一路败逃回来,沿途撞上追击的荆州军,狠杀了几场。但他确有过人的勇力,竟然身上没带一丁点伤。
听到曹丕问候,曹彰深深作揖:“多谢兄长关心,我无事。倒是兄长从许都一路赶来,想来很是辛苦。”
“那……父亲怎么样?”曹丕又问。
曹彰满脸忧色,微微摇头。
曹丕吃了一惊:“难道……”
曹彰踏前半步,低声道:“早上传来长安军报。汉中丢了,妙才叔父战死。”
“什么?”曹丕失声惊呼。
他踉跄了几步,不敢相信地看看曹彰:“汉中也……汉中也败了?妙才叔父他……怎么可能?”
曹彰指了指厅堂里,做了个要求噤声的动作。
曹丕站到阶下看看,只觉这深深屋宇,愈来愈暗沉。他双手互握,站到曹彰上首等待,双手握得很紧,紧到有些发抖。
屋内不要点灯是曹公的要求。
自从得知曹子孝兵败自尽的消息以后,曹丞相就病倒了,据说是犯了头风,因为头风的关系,他见不得光,遇不得风,又受不得寒,整日里都像是有无数尖针刺着脑髓,疼痛难忍。
昔日华佗在时,倒有办法稍稍遏制,可惜华佗已经死了,曹丞相亲自下令杀的。这会儿随军的医生完全束手无策,许褚带人找了一位荆州名医来,结果那名医竟然当着曹操的面感慨华佗的神技不存。
这未免太过无礼了,曹操当场找了个理由,让许褚将这名医斩首。
许褚执行任务从不含糊。
于是那颗首级就在曹操的榻前滚来滚去,鲜血喷得到处都是。
曹操凝视着圆圆的脑袋,情不自禁地想,这如果是关羽的脑袋,该有多好。他爱才是真的,对关羽的推崇也是真的。所以,多年前他才会顶着许多反对意见,纵放关羽投奔刘备。可现在,关羽逼死了曹操的手足兄弟……那双方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彼此间只剩下了血海般的仇恨。
然而这只是臆想罢了,关羽好好的在江陵,而曹操也依旧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强忍着继续听取荆州战场上的各种坏消息。
可曹操万万没想到,还有更坏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