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玄德公问话,潘濬先问:“你就是法正?”
“正是。”
“你身为益州僚属,来我荆州,为何要隐姓埋名,潜藏身份?难道是有什么不轨的图谋么?”
潘濬身为治中从事,主要负责的,乃是荆州各地的律法刑名。他本人又是方严疾恶,义形于色的性格,对这种蝇营狗苟的行为大是不耐。
玄德公也不阻止潘濬,只是微笑着看着堂上,等待法正回答。
法正答道:“我在成都时,曾在别驾张松府上做客,当时见到了有一人,似乎是贵方的左将军从事中郎孙乾。还没等我上前问候,他就匆匆忙忙,掩面而走。是以,我觉得荆州的风俗大概如此,登门拜访都得隐姓埋名。所以此来荆州,特意入乡随俗,以免诸君不快。”
“这……”潘濬一时气沮。
这些日子以来,玄德公向益州派出的使者数量甚多,对有些重要人物,更遣出己方有名望的说客去访问。
比如雷远知道的,刘璋的重要政敌、益州巴西太守庞羲那边,就是简雍在负责。短短数月里,简雍经由峡江水陆道往来奔波了几回。但孙乾去过益州别驾张松的家中拜访……这消息,雷远可真不知道。
潘濬不甘心,立即重整旗鼓,再度指责:“砌词狡辩!我方的孙公佑访问贵方益州别驾,乃负有双方之间机密的公事,非你这区区军议校尉所能预闻。你既然受刘益州的命令来此,便是为了刘益州的脸面,也该自重身份、堂堂正正,又何必藏头露尾?”
法正道:“贵方的从事中郎只见别驾,却不敢见益州牧;与之相比,我法正到底还站在左将军、荆州牧的身前回话,已经算得堂堂正正。”
潘濬一时无语。
玄德公广遣使者深入益州,乃是事实,如今被人揭了出来,委实很难以言辞掩饰。潘濬又不是那种思绪敏锐的辩士,言语当中说什么孙公佑负有机密公事……简直就在直说玄德公鬼祟了,词语大是不妥。
庞统连忙出来圆场。
庞统虽然有时候手段激烈,但不是性格偏激孤僻之人,相反,他待人接物极有水平,到哪里都能得人赞誉。此前他在夷道时,特地私下求见了正在夷道公干的乐乡长蒋琬,重新联络自己在荆襄的人脉。
当然,他在南郡功曹任上曾经潜入乐乡,参与安排了对时任乐乡长雷远的刺杀……这事情无须再提,不妨让它随风而去。
蒋琬是潘濬的姨兄,两人一向亲密。那么庞统当然也不能眼看着潘濬出言不慎,惹出事来。
这时候庞统笑着出来圆场:“承明、孝直,两位不要斗气。孝直此来,确实是奉了刘益州的意旨,我在夷道接到了他,就直往公安城来,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刺探消息……”
刘备也笑。
他问道:“孝直先生此来,是代表刘益州么?刘益州有什么话让你告知予我,不妨说来。”
法正再度躬身行礼道:“刘益州让我来询问左将军,如今曹公势大,荆州诸君危如累卵,却不知,左将军有什么维持局面的良策。”
这叫什么话!堂上立即有人怒极反笑:“曹公威力实强,然则,若荆州之人危如累卵,益州之人算什么?齑粉么?”
法正摇头道:“不然。益州之人,早就清楚非曹公的对手。某日曹公挥师南下,我们便安然跪伏而为臣虏,如我等辈,或许还能累官而至二千石。反倒是荆州诸君,其势与曹公仿佛水火,日后或有不忍言的下场。所以,我主让我来问一问左将军,这也是汉朝宗室间的情份。”
通常来说,说客们都惯于高抬自家,而贬低别人。如法正这般,上来就把自家益州全体全都贬成了跪地请降之徒,实在有些突兀,让别人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有些心思细密的,忽然想到,难道刘季玉也有了归附曹操的意思?想到这里,不禁脸色发白。
刘备不动声色:“原来如此,那可要多谢刘益州的好意。荆州上下,只知道以顺讨逆,旌善伐恶,至于下场,倒也不必特别担心,怎也能名书竹帛,为后人传诵。倒是益州……如此天府之国里,竟没有愿意扶助汉室、力挽狂澜的贤臣?”
“愿意匡扶汉室的贤臣,自然是有的,数量还不少。”法正应声道:“怎奈,留给贤臣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好事,大家还是跪伏为曹公臣虏,比较妥当。”
刘备凝视着法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