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阿惮宁缺乏汉人的政治素养,看不明白。可伏先生却知道,从罗阿惮宁立功受赏而返的这一刻起,他在交州的地位就不同了。军府一定会重用他,奖赏他。
而他心心念念了许久,总是担心自己配不上的那门亲事,也一定会如愿以偿。至于问名、纳采之类的汉家习俗,其实都是小事。
这厮长得虽然丑陋,性格却很纯朴。想来,会是乱世中的佳偶吧。
想到这里,伏先生觉得自己被强灌鼻饮的痛楚消散了些。他扶着船舷起身,待要到后舱去,但见那郭竟将军的下属军吏,正小心翼翼地把此前四次比武的结果登记誊抄在一份文书上。
他视线稍稍掠过,便见那军吏所写的文字,很多都是缺笔少划的,有些字一时竟不认识。
“这是……这是什么字?”他忍不住问道。
那军吏解释道:“我交州的地方吏员,许多都是由退伍的老卒担任。老卒们虽然忠诚,却未免粗鄙,绝大多数人都不识字,根本无以承担事务。所以雷将军专设了学校,又令文士巡回各地,传授吏员们读写和数算的本领。不过,有些字还是太繁琐了,将士们自相传授背诵的时候,难免删繁就简,抓住机会就缺个一笔两笔,只求大概认得出原来的意思即可……”
“原来如此。”伏先生不禁伸出手,照着那军吏的笔迹比划两下。
军吏笑了起来:“这种缺笔字,不能用于正式的公文,但日常使用,倒也无可无不可。伏先生,你莫要笑话我们。”
“哪里,哪里。岂敢,岂敢。”
“适才听说,伏先生写得一手好字。足下若有暇,能替我重新写一份么?”
“我看,这缺笔字就很好,写得也好。不过,若需要帮忙誊写,我自然是愿意的。”
“那可太好了。请,请坐。”
正待落座,忽听得岸上尚未散去的汉蛮各部上千人,人人踊跃,发出山崩地裂般的呼喊。
伏先生心中有鬼,顿时坠笔失色:“怎么了?”
那军吏顾不上伏先生,箭步站到船头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指着岸上笑道:“那是雷将军一行人!听说雷将军回到苍梧以后,立即就安排巡行郡县,为将士们颁发赏赐,并彰显汉家威仪。想来是巡行的路线,恰好经过郁水!哈哈,本以为要回到合浦郡才能见到将军,今日我真是运气!”
“哦?”伏先生往船头走了几步。
他虽在交州军中栖身数月,却还没见过雷远。
此时阳光之下,红旗飒飒招展,一队精甲骑士鱼贯而行,甲叶犹如金鳞抖擞,高举的枪戈如钢铁密林。随从威严如此,主将呢?伏先生将视线前移,却见一名轻袍缓带、腰悬长剑的将军走在队列最前,毫不避忌地直入汉蛮百姓的队列中,顾盼左右,带笑说着什么,有时候还探手与人击掌。
久闻这雷远乃是汉中王麾下屈指可数的大将。十载以来,他战无不胜,屡破强敌,威名远扬。伏先生早年在深宫中,还曾听闻他是淮南贼寇出身,想像中此人乃是一个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雄伟莽汉。
此时看来,这将军却并不显得威仪出众,全不似勇猛武人相貌?
“那便是左将军雷远么?”伏先生忍不住问道。
船上许多人都在向着岸边欢呼,一时间没人理会他。
而罗阿惮宁的长姊阿蛮揪着罗阿惮宁,在船尾指指点点:“罗阿惮宁,你看!你看雷将军身边那条大汉!真是威武!”
“哦,那是雷将军的近卫首领叱李宁塔,是个五溪蛮子。他认得我,还请我吃过饼呢!”
阿蛮盯着叱李宁塔看个不休,一时不注意口水从嘴角流淌出来,把衣襟都沾湿了。
(第七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