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商人脸色很红,摇摇晃晃,举着酒杯大声喊了一句。
“今天这楼子里所有人的账目,都由我来结算。”
在一楼大堂里那些寻常来看看歌舞的客人,听到这话忍不住欢呼起来。美酒可以让人失去理智,享受欢呼也可以。
恰在此时,一个公子模样的人带着两个随从要出门,他的随从去随手放在老鸨手里一张银票,然后跟着公子往外走。
那商人见状立刻就心生不满,他大步过去拦住那公子。M..coM
商人说,我说我今天把这里的账都算了,你为什么还要自己给钱?
公子没有理他,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随从伸手把那商人挡住。
喝多了的商人不依不饶,只说是那几个人看不起他,不给他面子。
他还拦着那公子问,知道不知道他有多少钱,他生意做的多大。
都无需那公子说话,随从问:“你说你有面子,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商人报上自己的姓名,还说自己才来歌陵半个月,就已经赚了多少多少银子,这一单生意有多大。
那随从随即看了公子一眼,公子微微点头,说了一句给你一个时辰。
然后公子就回到了雅间等着,这期间,没有和那商人说过一句话。
不到一个时辰,青楼里来了十几个歌陵本地的大商,一个个脸色急切又惊惧的赶来。
见了那公子,整整齐齐的俯身行礼。
公子指了指那个喝醉了的商人,那商人已经罪的在外边睡着了。
“有人认识他是谁吗?”
公子问,立刻就有人回答。
公子听完后点了点头,示意手下去把那商人叫醒。
那商人被带到公子面前,公子说,这可能是你此生唯一一次和我有交集的机会,但你却把这机会变成了你的灾祸。
然后起身走了。
宋十三当时就在一边看着,他其实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对这样的事兴趣不大。
只是过了几日后,他在大街上走着,见前边围着许多人,他好奇看了看,见路边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有个人吊死了,那些人都在抬头看,议论纷纷。
就是那个商人。
有人在旁边说着,说是一大早就看到这个人失魂落魄的走着,自言自语的说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然后用一根麻绳绑在歪脖子树上,就在这把自己的命了结了。
宋十三因此而特意去打听了一下,他在万域楼府里做事,想打听出来这些也不难。
那天在青楼之后,这个商人的生意就在歌陵被断了。
所有和这商人有生意往来的人,全都把货给退了。
而且还听说,原本没有问题的货物,出现了四成以上的残次品。
按照事前的约定,这个商人把家底都赔了也不够。
原本是一个从此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就因为喝多了酒,在歌陵觉都敢觉得自己了不起,变成了这样的结局。
所有钱都赔了还不够,他无奈之下只好去和钱庄借钱,当然是利滚利的钱。
结果又被钱庄在借据上设了个坑,银子没有拿到手,刚刚在歌陵置办的宅子也被收走抵债,最终妻离子散。
这商人只好放下一切脸面和自尊去求那公子,到了公子家门外,却根本就没有被准许进去。
他一大早就到那公子家门外等着,好不容易等到公子出门,他跪下来祈求,可是他却发现,那公子竟是根本不记得他了。
看向那商人的时候,这公子的眼神平静的可怕。
没有得意,没有骄傲,什么都没有。
因为这一切,完全就不值得他去骄傲得意。
此时此刻,站在大街上的宋十三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那座高大的府门,他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商人的悲凉。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路边那棵好像没有什么变化的歪脖子树。
这一刻的宋十三,一下子就不是当年那个路人了。
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个商人的绝望。
不是不想斗,不是不想抗争,而是根本没有那个能力。
宋十三再次回头看过去,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当年。
就是在这个高门大院外边,崔覆野站在那脸色平静的看着那个商人。
问......你是谁?
那商人跪下来说,求求他放自己一马。
崔覆野说,虽然忘了你是谁,但既然你来求我,就说明你曾经在我面前犯过错。
既然你是翻过错的人,就应该得到一些教训,现在大概就是你正得到教训的时候,你才来求我。
崔覆野说,我很不喜欢在犯了错吃了亏后才后悔的人,以为跪下就能得到宽恕,以为跪下是最严重也是最高规格的恕罪,可跪下,是因为你只能跪下。
说完后崔覆野就上车走了,那个商人跪在门口瑟瑟发抖的样子,没有让他多看一眼的兴趣。
自始始终,崔覆野真的交代过别人怎么怎么去对付这个商人吗?
并没有。
宋十三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在万域楼门下那几年,好像确实虚度了。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崔覆野那双毫无波澜,没有情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