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瑞隐在天香楼门后,听秦可卿如此这般诉说红楼隐秘。本来若是她于全盛之时,灵识敏捷,贾瑞万不能悄然来至楼上而未被发觉,此刻一则因可卿道行受损、已现走火入魔之相,灵识恍惚不似从前,二来贾瑞近日修习《太虚感应篇》上所载导引术,于练气一道已初窥门径,呼吸较常人轻柔平和,不易为人察觉。
秦可卿仍自顾自说道:“要说那贾源、贾演兄弟二人也着实厉害,人都死去近百年,英灵与我一番缠斗仍重伤于我,幸而我身上带着太虚幻境中木居士的异宝一苇筏,方才逃得性命。姐姐啊姐姐,你如此处心积虑要夺贾府奇运,究竟是何居心呢?”
贾瑞不禁听得有些糊涂,一时也不知秦可卿口中所说“姐姐”是谁,据他所知,秦可卿之父秦业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名唤秦钟字鲸卿,乃是秦可卿的弟弟,一向于宝玉交好,前些时日还在原主面前闹了族中学堂。
却听秦可卿接着说道:“记得当时尚在太虚幻境时,一日我见你遣癩头僧携金锁下凡到金陵去寻有缘人,便问你道:既然已有木石前盟、绛珠还泪之事,为何还要弄个出什么金玉良缘?你只是笑笑,却不答我话,反倒让我下界来秽乱贾府纲常,我实在不懂,你我在幻境中无喜无悲、逍遥快活,何必来人间招惹因果是非,难道你还记挂着赤瑕宫的往事么?”
说到这里,贾瑞心中已有些明悟,莫非秦可卿口中的“姐姐”竟便是掌管红楼诸金钗的幕后大佬,警幻仙姑。而听她话中之意,似乎什么木石前盟、金玉良缘竟都是她一手策划出来的!
贾瑞兀自心中纳罕间,忽听楼下一人叱咤叫骂着奔进门来,一路但听得靴声陀陀,贾瑞忙缩身躲在门后,早有一名须发花白的老汉持刀奔上天香楼来,只见他生得面色黝黑如铁,一圈络腮胡,根根如同倒刺,裸露着胸膛,神威凛凛,见了楼中跪伏在地的秦可卿,戟指骂道:“兀那**,你安敢坏我贾氏伦常,今日便要取你性命!”
秦可卿见这老汉目中神光凛凛、似有无尽杀伐之意,惊问道:“你……你不是焦大?”
那老汉厉声狂笑道:“老夫乃是御前钦封神武大将军,领京营节度使,一等公爵贾源便是。那日让你侥幸逃脱,今日吾假借家奴肉身,特来取你性命,免得你再败坏吾家族之气运。”
说着提刀便向秦可卿头颅上劈去,可卿惨然一笑,乞道:“老祖宗钧鉴,妾身今日明知再无幸理,况且我浑身精气道行已失,命不久矣。只求老祖宗答允妾身悬梁自缢,也好过斧钺加身,落得个尸骨不全。若蒙老祖宗成全,妾身愿临死前做件善事,稍补昔日罪孽。”
贾瑞隐在门口,听见二人对话,也已猜出突然闯进天香楼这老汉便是焦大,传闻中宁国府中的屈原,出淤泥而不染,一生待贾氏赤胆忠心,曾在死人堆中将贾源背了出来。
但眼下这持刀弄杖的“焦大”却非平日的焦大,而是有先祖英灵附身的傀儡,只听那“焦大”冷笑道:“你这狐媚惑主的**,又能为我贾府中做何善事了,纳命来吧。”
秦可卿泣然而拜,说道:“老祖宗明鉴,贱妾自知罪孽深重,败坏了府中阴骘气运,惟请老祖宗留个全尸,使我阴魂识得天阶返回幻境,贱妾有一言,或可使贾族子孙绵延不绝、虽败不断。”
“焦大”听她说得郑重,于是收刀问道:“哦,你且说来听听。”
秦可卿道:“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有道是否极泰来,荣辱周而复始,原非人力可能常保。只如今能在荣时,筹划下将来衰败时的基业,便可保万全了。”
“焦大”听了这话,心中虽有些不快,却也知她此话非虚,寒声道:“接着说。”
秦可卿凄然一笑,道:“目今祖坟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况家塾虽立,也无一定的供给。如今盛时虽不缺祭祀供给,但他日败落之时,这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之见,趁如今富贵,在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将家塾亦设于此,再令族中长幼各支,轮流掌管此处钱粮地租、祭祀供给之事。将来纵然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些基业恢复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