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仪早年还用心研究经义,能够说上一二,可自从当上宰相之后,一心为国为民,少有研究儒家经义的时间,当年分不出个真伪,现在更是如此了。
窦继续说道:「我们中原尚且如此,现在天下一统。江南一个意思,巴蜀一个意思,现在更是,契丹也来凑一个热闹。一句话,能有五种六种甚至更多的解释,谁对谁错,弟真不知道。」
窦仪知窦俨说的是实情,中原受到五代动乱影响最为严重。以至于礼崩乐坏,对于读书人的打击最为严重,很大一部份的读书人都给武夫强行打断了脊梁骨。
以至于文风鼎盛的江南、巴蜀在这方面向来看不起中原,他们对于儒学有自己的见解,并不认可中原的经义。
这不但是江南、巴蜀瞧不起中原文化,连中原自己的士子都有些看不起自己。
随着窦禹钧、张昭、田敏的老去病故,中原士林推崇的领袖叫韩熙载。
韩熙载虽说是北海人不假,也有足够的才能担任这个领袖,可他深受南方士林的影响,对于经义的理解偏向于江南。
这让窦仪、窦俨都很难受,却也无可奈何。
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大儒,可真要在经义上与韩熙载展开辩论,他们未必就是那位庙堂上的钟馗,江南的神仙中人的对手。
至于契丹也在参上一脚,别说是中原,即便是江南、巴蜀也有一点无从招架。
契丹的汉文化来自耶律德光从中原带去的书籍,那位契丹太宗除了将代表中原正统的帝王器物带到了北方,还将中原朝廷代代传承的儒家经义一并带去了。孔颖达编撰的那集合魏晋南北朝以来经学大成的《五经正义》的孤本就在契丹人的手上。
契丹的学子拿着他们根据儒家正本拓印来的书籍对着中原、江南、巴蜀的士林学子一口一个:「我们学的儒家经典是传承下来的正版,你们所学的皆是私人藏书,或有错漏,或有修改,并非真正的儒家经典。」
一副我们学的才是真的,你们学的都是假的架势。
降维式打击,就跟秀才遇上了兵,没办法反驳。总而言之一句话,各有各的理解,外人或许无法察觉,但士林内部却极其混乱,尤其是罗幼度打压了孔家之后,现在更难做到经义上的统一解释。
窦仪沉声道:「经义混乱,是这乱世所致,天下分裂,导致文化断绝。面对突然一统,彼此存在摩擦,在所难免。陛下已经一统,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前进。你我受时代影响,无法给予准确答案。但只要我等恪守本心,后人自然会将你我的观点作出总结解释。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窦俨道:「可数学不一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真正的道理,哪有那么复杂?」
「二郎!」窦仪脸色大变,说道:「你…你这是质疑圣人学问?」
「不!」窦俨一脸凝重肃然道:「兄长,你错了。弟不是质疑圣人学问,更不敢质疑圣人。是想拯救圣人学问。由始至终,弟都将自己视为圣人门徒。只是弟以为学问应该跟着时代而变,并非复古守旧,墨守成规。现在儒学思想如此混乱,弟以为与其争论一个对错,不如创一个新学,一个由儒家衍生的新学。」窦仪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弟弟.CoM
,眼中满是震撼。窦俨继续道:「就跟初唐一样,两晋南北朝,混乱动荡。儒家学问一样给拆解的四分五裂,是盛世鸿儒冲远先生奉唐太宗之命编纂《五经正义》,将诸多经学家见解融合,让思想得以统一。」
他口中的冲远先生便是唐初的大儒孔颖达,是孔家除孔子外最伟大的经学家。
窦仪总算听明白了自己这个弟弟存的念头,倒吸了口凉气,说道:「你想统一儒家经义,将数学也加入其中?」
窦俨道:「圣人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这数本就是孔圣重视的学问,是我们后人丢弃了。现在陛下找了回来,将之纳入儒学之中,有何不可?」「兄长!」
窦俨叫唤了一声,带着几分期望又有点点哀求地说道:「创建新学,将数学纳入儒学之中,利于朝廷,也利于儒学,更利于后世,倘若成功,保不准你我兄弟便如冲远先生先生一般,亦获得鸿儒之美名。」
窦仪脑中忽然浮现自己父亲的话,「为父并没有生二郎的气,只是自己这心里过不去,老了,不中用了,比不上你们豁达。」还有最后的那句「莫要气坏身子。」
「原来父亲大人指的是这个听他的语气,他竟也为自己这个弟弟说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