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五年孟秋。
雨水淋漓。北京城已经接连下了数宫殿的琉璃瓦片间,正日大雨,昨天夜里,皇城一株百年的老槐也被雷电击中。
而此时此刻,宫殿里忽然传出一声脆响,待小太监们抬眼看时,却是万历的右手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此时,万历正生气的骂道,“都察御史,六科给事中上奏也就算了,巡城御史居然也上书骂朕。太也过分!张伴,你也看看这奏折。”说着,万历便将奏折往前一摔,“这个巡城御史叫什么黄勃的,朕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眼下,万历正因为巡城御史的奏折生气。不过,也无怪万历着气,如今小冰河时期到来,天气反常,宫中老槐也被雷电击中。前些日子,万历突袭内阁,致使立太子一事又甚嚣尘上。此时,江南的民报也在大肆宣传太子人选当唯贤是求。但凡是明眼人,都知道此事有郑国舅的影子,于是乎,各路言官便藉雷击宫槐为借口,上书褒贬时政,更有些为博清名的直接在奏折你指责万历不务朝政,淫僻后宫,致使外戚当权。连京城的巡城御史都递上了奏折:
“臣敢辱圣听,愿闻鄙见,近年以来,议论实多,致干圣怒,贬斥外放不下百十,然此皆朝堂俊茂也,济国振民。不虞圣意尽谓偏颇之言,无意大统之事,宠僻内庭,荒废国事。亦致国亲郑氏外掌戎事,内乱朝政……于此凡凡,实皆圣上之过,谄慝日积,竟成雷殛,敢请圣上具下罪己诏书,复审其咎,以慰天地万民。臣冒死以闻矣。”
要说巡城御史的职责,有些类似后世的武警,主要是维持治安,稽查盗匪,监理火灾等,亦隶属都察院,但并非言官之流。不过,古人将[三公]喻为[三槐],更是在宫中种上槐树,取意众正盈朝。因而,皇城老槐被雷击中确实不是小事,也无怪年巡城御史也要上书要求皇帝下罪己诏了。当然了,万历却不会如此理解,尼玛,巡城御史不好好抓小偷,居然飞纸片骂老子不误正事,整天只顾着溺爱小老婆。万历能不吹胡子瞪眼睛么。
话说张宏跪死之后,作为万历自小的伴当,张鲸便顺理成章坐实了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的位置,当然了,因为与郑贵妃芥蒂很深,眼下几乎是夹着尾巴做人,大多数时候,不过是皇帝跟前嘘寒问暖的太监而已。然而,这巡城御史的奏章却是张鲸故意让万历看到的,按理说这类无甚紧要的奏折应该直接就被下面的秉笔小太监们扣下了,至多只能到张鲸处罢了。但郑国蕃与张鲸基本成了不死不休的对头,如今郑国蕃远在两广,张鲸当然要乘机给郑国蕃穿穿小鞋了。
这时,万历正骂着巡城御史,张鲸见势端来一盅参汤,小心翼翼的吹了吹热气,便捧递过来,“陛下,龙体要紧,这些魍魉小人,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才是。”
“话虽如此,但这家伙着实可气。朕也不贬他的官,夺俸三年,如此拟草吧。”万历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事,问道“若彤在忙什么,今天如何没来?”
“贵妃娘娘好像在召见国舅差来送银子的人。”
“恩?”
……
撇下万历生气一事不说,先讲讲如今的宁波府尊,郑国蕃的老师沈榜沈敦虞,全称巡抚宁波特别区域兼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沈大人,已经朝廷三品大员了,可实际上依然是宁波府的第一民政长官。
从去年到现在,差不多快一年时间了,乖官当初在万历和众多官员面前保证,宁波府试行征税一年之后,上交户部四百万两税银。现在四百万两早就收齐了。
要说沈敦虞是如何把银子收得又快又多的呢?
当然了,如果单凭沈敦虞自己肯定是不行的。这里面,自然离不开陈继儒颜山农等人的策划。
起初,沈敦虞走马上任特区巡抚时便按预定计划下发告示,要求本地商人上报各自的经营状况,包括经营范围,规模,店铺数量,甚至细到钱货交付手段等,通过近一个月的时间,基本统计了本地全部商人的经营现状。随后,沈敦虞将商人们按照行商坐贾的惯例,区分成了本地商人群体和外来经商群体,分别以十收一与二十收一的税率收税,收税范围囊括所有流通商品,当然了,也包括柴米油盐在内。
不过,商税收了没几天,宁波府的物价便开始全部上涨。显然是商人联合抗税的结果。
要知道,征收商税在大明朝是新鲜事,沈敦虞也毫无经验,宁波府所有商人联合抗税哄抬物价,当时就把沈敦虞给难着了。不过有陈继儒,颜山农等人给沈敦虞出坏点子,这种问题却算不得问题了,于是乎,很快市面上的物价便平复了。
问题是如何解决的?
原来在颜山农建议下,宁波特区政府成立了类似后世物价局的物价管理部门,强制规定了柴米油盐等基本生活商品的价格范围,说白了,商税只能从商人身上刮,与小老百姓半个永乐通宝的关系都没有。
当然了,如此强制推行征税,必然引起更强烈的反抗,于是在几个有功名的大商家带头下,本地商人开始冲击府衙,不过,按照一贯杀鸡儆猴的方式,再加上民报不断的鼓吹征税百利而无一害,这场风波也很快被平息了。
一开始,商人们缴税还很不情愿,可是后来商人们逐渐发现,自从征税之后,腰不酸了腿不痛了,因为物价控制,交易环节受到宁波府监察,恶性竞争少了很多,用后世的话说,市场呈现出良性发展趋势。结果,到了眼下,宁波府的商人们都开始自觉缴纳起税收了。
当初乖官等人商量征税时,也考虑过,如果四百万两收不齐就拼凑一些,甭管如何,先把征税的政策确立下来,然后往南直隶,接着往全天下推行。因而,乖官就让一干名妓在广东也搞了几场演出,另外,在整顿广州军卫时,也抄了不少蛀虫的家什,准备了一百万两现银送往宁波,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一年时间未到,沈敦虞已经收齐了四百万两,乖官准备的银子便有些鸡肋的感觉,乖官索性便写信往宁波,差人将银子送给姐姐姐夫做体己了。
话说如今乖官在广州,得力的手下也都跟在身边。宁波那里急切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想来想去,颜山农便差了罗汝芳的弟子樊玉衡负责送银一事。如此安排也是存心抬举这个能入老眼的徒孙了。
……
眼下,郑贵妃召见的便是樊玉衡了。不同于之前送银子的孙应龙,孙应龙祖上是锦衣卫出身,有幸能一窥龙颜,立马便露出锦衣卫狗腿的本质。而樊玉衡是个读书人,本就是在册廪生,有些类似后世全额奖学金的中科院研究生,更勿论还是大儒颜山农的徒孙,加之相貌端正,杵在哪都是个标致人物。因而,郑贵妃上次和万历一起见了樊玉衡之后就有些另眼相看。
今天郑贵妃单独正召见樊玉衡。因为想念父亲和弟弟,看到樊玉衡的那一刻,突然觉得他就好像自己的弟弟乖官一样,倒也没有拿捏贵妃娘娘该有的规矩。
不得不说,生就一副好皮囊对于事业成功,家庭美满,夫妻和谐是多么的重要。特别是,夫妻和谐!
因为郑贵妃思家心切,故而没等樊玉衡坐定,便当先问道,“玉衡,国丈近来可好?”
樊玉衡也不假思索的答道,“邓神医说国丈身子已经完全恢复,近来,没事还常练练拳脚。”
樊玉衡如今在民报混得也是风生水起,又常常被颜山农叫去三陪,陪国丈,颜山农,陈继儒喝酒。因此常常出入国丈府邸,一来二去,就跟国丈府上下都熟稔了,国丈的面也能经常见到。因而能脱口说出郑连城的近况。
郑妃听得家父闲来有练拳的兴致,莞尔一笑,“是吗,小时候,家父也跟单叔学过几招的。没想到如今又捡起来了。”
“听说,国舅爷也是单大人一手教导的,刀剑功夫了得,可惜小生未曾亲见。却常常听府里人说到。”说到此处,樊玉衡忽然想起被锦衣卫侮打的场面。其实,一直以来,樊玉衡很受颜山农重用,可是对国舅爷的感情却很复杂,毕竟当初国舅爷带锦衣卫闯入县学把许多同窗打伤打残,事后还削了很多人的功名,樊玉衡也因此吃了几天牢饭,要说樊玉衡心里没有芥蒂,可能吗?
不过,当下樊玉衡也不敢多想,竹筒倒豆子一般,便把近来国丈府上下的事情统统告诉了郑妃。许多事情也逗得郑妃很开心,郑妃便一口一个姐姐与樊玉衡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