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郎机兵的如此不中用,怕乖官也要啼笑皆非,其实,西班牙雇佣兵的素质在历史上来讲还是可圈可点的,但是,人类对不了解的人和事往往会做出错误判断,这就好比嘉靖年的倭乱,江南的官兵不认为区区几十个倭寇会攻城,在天朝,没个几千上万人哪里敢于谈什么攻城,但在扶桑,几十个武士攻城,那真是太正常不过了,结果愣头青一般一打,打下来了,双方都吓住了,从此纸糊的江南文恬武嬉的本质被揭露了,上至文臣武将士大夫下至寻常百姓,都认为倭人武勇不可敌,江南武林界也多有渡海去扶桑,求取那据说是隋唐双手杀人剑法遗留支脉的扶桑剑法。
同样,佛郎机雇佣兵也如此,欧洲人打仗,还有天朝上古时期的遗风,这就好有一比,好像东星乌鸦哥给洪兴浩南哥下战帖:一直听说你铜锣湾浩南哥大名,我不服,某年某月某日,咱们在庙街单挑,你敢来否?
浩南哥不甘示弱,回帖子曰:你要战,那便战。
是日,双方各自带了三百小弟,执棒球棍、西瓜刀,在庙街开片,死数人,伤数十人人,余者一哄而散,后经某江湖大佬调解,年轻人,如今的时代,第一,讲银纸(钱),第二,讲银纸,第三,还是讲银纸,打打杀杀多不好,大家坐下来谈嘛!于是乎双方坐下讲数……
欧洲人打仗,就是这个路数了,甚至到了十九世纪了,双方也都是正大光明摆开阵势排枪射击,简称排队枪毙,而且各国军方都有不成文的规定,不允许射击军官,第一,不符合骑士精神,第二,军官阵亡会让战场秩序大乱,这仗就没法打了。
欧洲小国林立,后世西方列强动不动讲谈判讲条约,就是这么来的。
而天朝历来讲究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至于谈判,那就是主和派了,俗称投降派,以秦桧为代表人物,几乎没人愿意这么干,尤其是大明朝,哪怕那些文人不知兵事,一旦发生什么战争,朝堂上绝大多数人都是跳着脚大喊,战他娘亲。
雇佣兵们打仗是勇猛,但他们绝对干不出两千兵就去打十万兵的事情来,而且即便打败了,也可以坐等赎金来赎身。而天朝就不同了,敌人再多,上官一道命令,你必须去打,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这其实就是一个双方认知不同,总之,双方的脑沟回路都不一样。
譬如后世极真空手道比赛不许打头,结果练散打的上去就打头,把人干翻了,认为人家不行,是垃圾。
泰拳不许摔人,练散打的上去一个抱摔,把人摔倒了,认为人家不行,是垃圾。
可他们用别人家的规则来打的时候,一样被人干得满头是包,也是垃圾。
如今的局面,便是双方认知出了问题,土兵们看着城外那一个个金属罐头,再看看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裳,没一个敢喊战的,而城外的雇佣兵们看着城头黑压压的人头,再看看自己身边的战友,也没一个敢喊战的。
瑞恩斯坦波拿巴这个千户老爷对自己的同乡们也是没辙,何况国舅爷给的命令也是要先拖上几天的,只好捏着鼻子忍了,但是九州岛出身的那位山海关游击橘有褶可就瞧不起他了,私底下未免就说老瑞也是一个表面光鲜,样子货,要说能打,还是咱们九州岛人。
九州炮灰兵们对橘有褶老爷的话那是认同的,他们却不知道,后世枪械发展到现代步枪之前,火枪兵一直是阵亡率最高的兵种,不过他们也不在乎,给茂才殿下打仗,比在九州岛饿肚子强多了,起码每顿都有白米饭吃,这可是大名老爷的待遇,再说若是运气好,混成橘有褶老爷那般,成了天朝的将军大人,那是多大的福分呐!即便没那个福分,熬几年下来,赚的身家回九州岛那也是地头(类似天朝村长)老爷了。
至于南门的土司们,他们所面对的,则是刘綎所率领的汉兵和赶来打酱油的安南土司兵。
这安南土司垂十万,正是南京守备太监牧九公的小妾垂庄的嫡亲老爹,南京守备太监理论上是可以过问整个南方兵事的,乖官和这死太监也算是合作愉快了,这次早早就私下和牧九公串联沟通好了,到时候自然就会分润牧九的功劳。
牧九看了国舅爷的密信,心动不已,这改土归流,朝廷想做已经很多年了,这么大的功劳,他怎么能不狠狠啃一块肉下来呢?再则说了,国舅爷都明显暗示给他分润功绩了。
牧九两个如夫人一个是朝鲜大院君的闺女善喜,一个是安南国强力土司垂十万的闺女垂庄,故此他特意让如夫人垂庄秘密往安南国去了,让他名义上的老丈人垂十万给国舅爷帮衬,当然,安南的战斗力就别指望了,也就是路过打酱油。
这垂庄得了牧九的指示,芳心却是暗喜,作为一个太监的老婆,她真是慕国舅爷久矣,如今一个天大的机会在跟前,若能跟国舅爷一睡,少活十年也愿意。
写到此处,不得不花些笔墨说说安南国,安南这时候是黎、莫两氏分权,嘉靖初年的时候,莫氏篡了黎氏的政权,随即就大张旗鼓进贡大明,态度恭顺,得到了大明颁布的合法身份,后来黎氏卧薪尝胆,再次起兵,又把莫氏给赶出了安南的京都升龙城。
史书上说莫氏[素衣系组][囚首徒跣]来到大明,寻求大明的保护,大明朝廷也算是腰杆子很硬,认为[将欲与之,必固抑之,将坚彼恭顺之心,必折彼桀骜之气],要求黎氏如莫氏事大明一般,一一等同,并且要求黎维潭,也就是越南人的史书上说的[黎世宗皇帝],第一,亲赴镇南关请罪、勘验;第二,缴还金印;第三,进献代身金人;第四,安插莫氏。并且很牛气地责问安南国王,[今日安南之土宇,原是谁家之故物?]
意思很明显就是说,你们那安南国,是我天朝看不上,施舍给你们的,知道什么叫[嗟!来食]么?别给脸不要脸。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所谓代身金人,就是铸造安南国王[囚首跪缚绑献之状],后来朝廷考虑到黎氏之罪与莫氏相比,轻重有间,因此也作了一定的让步,要求所进献金人[作俯伏乞恩状,凿‘安南黎氏世孙臣黎维潭不得匍伏天门恭进代身金人悔罪乞恩’字面],真真是扬我天朝威风。
当然了,这话到了越南人口中自然就不一样,所谓《大越史记》记载就成了[时明人牵延逾期,退托要索求取金人金印事迹等物件,不肯赴勘,卒过期,三月帝还京。]
不过这件事最终是越南所谓的黎世宗黎维潭[“裭衣洗足,身系白组”入关勘验,黎氏及耆目行五拜三叩礼毕,“先进伏罪本,次进代身金人,次进通国臣耆伏罪乞恩本。]
安南除了黎、莫两氏政权外,还有第三方力量,也就是地方土司,《徐霞客游记》曾描述说,[惟知有彝,不知有中国,彝人过,辄厚款之,视中国漠如也。]
当然,徐霞客这个明代的大驴友,他看待问题是从当地百姓出发,而朝廷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土司们[事朝廷甚恭],越南史书也记载这些土司重金贿赂明廷官员,而且生活物资极度依赖大明的茶马市,所以认为这些土司[心向大明]。
这就像是后世英联邦,英女王还是五十几个国家首脑呢!难道英国人在加拿大地盘上就能肆意妄为?从这一点上来讲,大明还是很先进很文明的,大部分时候维持宗主国地位是靠朝贡体系,而不是赤裸裸的武力。
像是垂十万,就是地盘出了镇南关的土司中的代表人物了,他甚至不像是石柱宣慰司使马千乘那般享有大明宣慰司的响亮名号,只是人们按照惯例也称呼他为土司,实际上若称呼他为寨主,那也是可以的。
他早先麾下有三千土兵,虽然地盘在安南地界,却也事大明甚忠,辗转巴结上了南京守备太监牧九之后,腰杆子也硬气了,又吞并了不少地盘,养得有土兵八千,已经算是很牛的一股力量,一直寻思想得朝廷一个正式的告身,也就是颁布他一个世袭罔替的宣慰使,这已经是他心中的一个魔怔了。
如今女儿垂庄突然微服回家,把南京牧公公的话给他一说,他当下大喜,他虽然地处偏远,却也一直关心大明政事,邸报还是有看过几张的,后来宁波通过驿站发行人民曰报,他即便是在安南境地,也看过人民曰报,也晓得国舅爷爷的大名。
这时候突然掉下一个巴结国舅大都督的机会,他如何不喜?未免就要想:女儿是南京守备太监的如夫人,这太值了。
他当即点起土兵就往昆明而去,有南京守备太监给开的关防,他一路却也无人阻拦,甚至为了给即将见面的国舅大都督留一个好印象,他难得地强力约束手下土兵不许滋扰地方,等到前总兵官刘綎接见他,他未免有些失望,倒是刘綎,跟这些土司们打交道日久,对土司们的心思看得很透,历史上播州杨应龙造反,这也是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战役,而他和杨应龙多次合作,算是一个锅里搅过马勺的战友,杨麾下苗兵也深知他的厉害,他所到之处,苗兵往往大喊[刘大刀至矣!]就溃散了。
这南京守备太监牧九肯如此和国舅爷合作,原因也在此处,朝廷对[改土归流]实际上一直很有想法,像是播州杨家,从唐朝开始一直就是播州的统治者,中原改朝换代,对他杨家也多有笼络,七百年下来,真是铁打的一般,朝廷想插手未免也要寻思寻思到底值不值得。